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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達人﹕40年甘仔正傳 寧做街頭神父 唱邊緣人的故事長青網文章

2015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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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bmitted by 長青人 on 2015年12月20日 06:35
2015年12月20日 0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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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為什麼這次會出唱片?」

「收錄的歌有什麼意思嗎?」

甘仔坐在木桌前,沒有像一般歌手接受訪問般,解釋大碟概念是什麼、投資多少錢,他右手從椅上拿起結他,就唱起來:

Her mother was caught working in a kitchen;

Her crime just was taking care of her daughter, taking care……

唱到高音處,聲音都破了,他忍俊不禁停下來,說因為鄰房有人上課學韓文,不能用力唱,才走音了,然後又繼續唱下去:

She was put behind grey bars for 18 months……

他說,這歌叫Precious,今年四月寫成,寫的是一個在香港的難民婦女被囚,女兒Precious被判給其他人供養,真人真事。


甘仔甘浩望神父,香港人大抵都知道他是誰,七四年從意大利來港後,一直為香港基層巿民抗爭,最為人熟悉的是爭取艇戶上岸、爭取港人內地子女居留權。


不過人們或許沒留意,他在抗爭現場常提着一把結他,用中文英文意大利文唱着不知名的抗爭歌——這原來都是甘仔寫的歌,歌裏記下的,全是他關心的小人物小故事。


「歌,是永遠的,把他們成為歌裏的人物,讓他們的故事一直流傳。」四十年了,他寫下的歌超過六十首,終於決心認真錄下,說是要送給雨傘後的人們。


「雨傘沒有失敗,民主不止是要換一個特首,要不斷抗爭,不斷抗爭。」


■問﹕如果你是聖誕老人,你想送禮物給誰?

■答﹕如果我是聖誕老人,我想送些時間給Alicia。Alicia是個細路女,佢媽媽是難民,現在要坐監,政府話佢吸毒,唔准佢養個女,搵了其他人撫養。我現在每星期探Alicia,都要有社工一齊,唔可以提咁多佢媽媽。我希望有點時間,20分鐘就好,我、Alicia,同埋佢媽媽,三個人。


第一張唱片《一家人》

這其實不是甘仔第一次出唱片,二○○三年,在爭取居留權如火如荼的時候,他出版了唱片《一家人》,不過,他說當時沒有這一次認真。八十年代打響名堂的黑鳥樂隊的郭達年,十多年前已開始替甘仔做田野錄音,錄音的地點,有過破爛教堂、離島河堤、學校後樓梯,但這次,他們在西貢的一個一人錄音室,前後只三天,就完成錄音。郭達年說,甘仔在錄音時,堅持實時錄音,不要任何分軌配錄作業。「認真,很認真,一首歌要重複六七次才收貨,平時我若錄音,兩三次便算數。」甘仔雖然熱愛唱歌,也習慣在人前演唱,但聽說他從不花時間練歌、錄音。可以選擇的話,他總寧願把時間留給人。


《恆久的愛》寫難民兒童的歌

大碟取名《恆久的愛》,本來只有十二首歌,是這幾十年來寫下比較有意思的歌,直至兩個月前,甘仔突然提出,希望增加四首新歌,都是關於難民兒童的歌。「這幾年我接觸不少滯留在港的難民,所以聽了好多故事。其中一個小女孩叫Alicia。」甘仔在弦上撥動手指,又唱起來:


“Alicia nim toto wa Ki-Ke Kwetu

MwaKa wa Elfu mbili na Kumi……”

甘仔三年前在佔領匯豐總行時認識來自烏干達的Shifa,後來Shifa因為襲警和沒到警署報到被拘捕,甘仔探望時,發現她臉腫眼紅,才知道她在大欖懲教所被近距離噴射胡椒噴霧。事件因為甘仔投訴和傳媒報道而受關注,懲教署回應稱會認真調查,雖然至今未有進展。Shifa入獄後,女兒Alicia被社署安排由其他人撫養,至今,甘仔每星期仍有探望Alicia,一直找方法讓母女見面,今年夏天,寫成Alicia。


難民苦衷 誰願意聽?

幾個月前,在敘利亞難民湧至歐洲的同時,甘仔本來為港人內地子女爭取居留權而成立的「居留權大學」,多了難民登門造訪,「滯留在香港的難民,有一萬人,當中上百個來了我們這裏,有些為打發時間,有些為尋求援助」。甘仔攤開用來做登記的月曆,七月,每天有三兩人來,但到了十月,人數多逾十倍,月曆上擠滿來訪人名。「政府只給他們一千二百元買食物,一千五百元住屋,今時今日,一千五百元可以住什麼地方?他們住的,很窄很小,幾個人分租。他們來這裹,我們會給他們交通費,所以愈來愈多人來。」對於難民,甘仔認為政府支援太少,同時不容許他們邊工作邊等候其他國家接收。「他們沒錢,可以怎樣?就是逼他們做不三不四的工作,賣白粉、當娼妓。政府總說他們說謊,未必是真難民。那麼你應該逐一聽他們的故事,人人都喜歡離開自己國家嗎?即使離開自己國家是因為窮,這不是一個原因嗎?」然後,他想起四年前寫的《左k》:


「我哋要一個……無邊界嘅……國家﹗」

「我愛唱」用廣東話快樂地唱

甘仔唱歌,總是用歪歪斜斜的廣東話響亮地唱,他自己填的詞,為了說故事不怕長氣,重唱又重唱。他說,他從小就愛音樂,最早的記憶,是媽媽不論在鮮奶店工作,抑或在家,都愛用手提唱機播放45轉的膠唱片,快樂地唱歌。九歲,甘仔獲選入米蘭大教堂的詩歌班合唱團,「那時他們剛巧要找一批新血入團,我很順利地被選中。後來,合唱團的選拔變得很嚴謹,一千人才選十個。」那麼,提早入團算是很幸運了?「不知道,但我唱歌好好聽㗎﹗」四年後,因為男孩變聲,十三歲就必須轉校,他於是進入西維穌修院。「修院的合唱團選拔當天,我喉嚨不舒服,結果就被淘汰了。」甘仔七情上面,皺着眉頭說當時「好傷心」。不過,他在音樂堂上總「唱得好大聲」,沒多久老師就邀請他再入合唱團,甘仔一臉自滿,哈哈大笑。


講吓講吓 迫住當上神父

甘仔的媽媽是虔誠教徒,渴望兒子做神父,有一次,甘仔從主日學回家,告訴媽媽好喜歡神父,甘媽媽高興得不得了:「你是否喜歡了?想不想做神父?」然後,她打電話給親朋戚友,說甘仔想做神父,往後每次探望親戚,甘仔都被追問。甘仔笑說,所以他後來才迫住做。「不過十八歲時,我也給她開了玩笑。」神父不結婚,本來可跟父母同住,可是十八歲的甘仔跟媽媽說,他不想留在意大利,要到更遠的地方傳福音。「六十年代,世界有很多革命的發展,中國有文化大革命,教會又梵蒂岡第二次大會,南美洲又解放神學,我們吸收了好多理想,就想,不如去中國學偉大人民革命精神啦。怎知道,來到了,毛澤東死了,太太和家人被清算,所以有點失望。」


住鑽石山木屋 在工廠打工

於是,一九七四年,甘仔來到香港。


起初在清水灣傳教會落腳,環境優美,杳無人煙,羨煞不少香港人。甘仔卻嫌人太少。「咁少人,怎學中文?」於是,他去到當時還是木屋區的鑽石山,渴望活在人群之中,在工廠打工。他起初在製衣廠打工,後來也做過電池、絲花、燈飾廠,十四年裏,做過十二間廠。「我們慕文化大革命的名而來,想為人民服務、上山下鄉,離開舒適的環境。做神父只是一個身分,不是職業,當然你可以做校監校長,學校有薪金給你,但做神父為什麼一定要住得好呢?可以做教堂裏的神父,也可以做工廠裏的神父。那時在工廠工作好危險,好易火燭死人,我請老闆改善,他不理會,我就找勞工處。所以我曾被三間工廠炒魷魚,不過那三間最後自己也倒閉了。」沒多久,他與另外兩個神父在石梨貝租了個單位住,但始終是中產階級的地方,七九年,他決定住在艇上,與正在爭取上岸的艇戶共同進退。「我用五百元買了一隻舊艇,算是好多錢,我每天工作八個半小時才有十五元半。結果,艇沉了三次。」那時候,他寫了幾首關於艇戶的歌,記錄所遇到的人和事。


他的歌 全都寫真人真事

“caragna e se ridd a Yaumatei

Bel ratin, 'ndue l'e la tua mama? T’el disimi: l'e la 'n del mar...”

甘仔唱後,說這是米蘭話,第一二句是:好靚嘅小老鼠,你媽媽喺邊度?我話畀你知,佢喺海那邊,佢想你出世,在艇裏的一角,好安全……「是真的,我在艇上見到老鼠。」甘仔說,他的歌,全都寫真人真事,這種堅持是在少年時被一個意大利歌手啟發。「在修院的時候,我接觸到Enzo Jannacci的歌。那是一九六四年,一次主日學,有青年在唱他的歌,歌很有趣,叫《穿著網球鞋的露宿者》。他的歌,都是普通人的生活故事,我們不單在唱一首歌,而是把自己的生活、或目睹人們的生活,唱出來。這樣的歌很有力量,像感覺打入了自己的心。他關心社會邊緣的人,而且帶有幽默感。」


《霍謠》寫給露宿30年的他

他在艇上住了十年,直至艇戶都上岸了,他被分派住在安置區時,他決定不如瞓街,最後瞓了一年,在油麻地差館附近。一九八三年,他接觸第二個露宿者,寫下了《霍謠》:


「你是從廣州步行來的

你雙親 你愛人 在戰爭已經離別你

不過來到香港 你就病了……」

甘仔認識霍謠時,霍謠已來港露宿三十年,他在二戰時走路來港,第一天就患上肺結核,出院後無法找工作,就一直在油麻地露宿。甘仔帶他到入境處拿身分證、申請綜援、申請公屋,半年後,突然拿筆錢給我,說都是綜援的錢,沒用過,想到廣州找弟弟。甘仔帶他到銀行存款,沒想到一星期後,社署說要起訴他,指他有財產不報,領綜援是犯法。「那些錢是社署給的,他只不過沒花掉,社署說不行,錢一定要用光。搞錯,咩規矩?他就是想用這些錢去找弟弟。」數天後,甘仔打電話給社工,問霍謠的公屋輪候情况,社工卻說,霍謠已死,在街頭凍死。「他是一個好人,有一個早上,我看見他很冷,原來有新露宿者來天橋底,他把自己唯一的棉被都給了別人,寧願自己捱凍。所以說,你若要找好人,到天橋底吧,別去找有錢人。」


內地教書多年 突被禁足

九一年,甘仔已上樓,在太和邨居住,同時到了內地教孩子英文,只有在暑假和寒假會回港。九九年,終審法院裁定港人內地子女享有居港權,政府卻請人大釋法,推翻法庭判決,當時甘仔剛好放假在港,自此與家長爭取子女的居港權。「後來,內地學校炒了我。我在香港搞事嘛,上晒新聞。那麼我便索性留港,居港權事件愈搞愈大,內地或許才發現這樣更糟,在我回學校執包袱時,又說學校需要我,請我留下。」及後二十年,他大多時間都在內地,江門、台山、徐州、江蘇,他都去過,直至四年前、二○一一年,甘仔被內地列入黑名單。「但我至今每六個月也會去申請一次,當是去拿China Daily」,他邊說邊動動兩隻粗大的手,笑容好狡猾,「反正是免費的,唔會空手而回」。


With Love 寫給外傭的歌

沒做錯什麼,卻忽然被禁,甘仔沒被影響什麼,繼續走他相信早已安排好的路。雖然,如果可以選擇,他希望在內地住。他說,他比較喜歡小城巿,但香港也有它的優點,是個國際城巿,什麼種族都有。在他被禁足中國那年,香港發生外傭居港權事件,他覺得「完全離晒譜」。「有些民主派都反對,說這不是人權問題。不是人權?同樣在港二十年,為什麼我做神父,照顧你的靈魂,你給我居留權;她幫你婆婆冲涼、幫你個仔學英文,為什麼不給她們居留權?這是什麼國際城巿?所以寫了With Love。」


“From the Philippines with love, we've come here to raise your family's boys and girls;

and they life us so much because we're always smiling

and they learn to laugh, they go to bed, happy!

And now we want a chance to broaden our mission,

We can be doctors and professional teachers with the right of abode.

Resources! We are sources of love, again and again! Sources of hope, again and again..."

「也因為我在香港,不是在內地教書,去年才可以參與雨傘運動。」甘仔曾經兩次在旺角佔領區演唱,一次在銅鑼灣,而且每星期在金鐘連儂牆辦主日彌撒。「運動之後,現在仍然無間斷地在那裏做彌撒,繼續㗎。」「六十年代的文化大革命,不是失敗的,現在也要繼續,要不斷革命,不斷爭取解放,不是解放一次、革命一次就算數。什麼事也好,別以為做什麼行動會立刻有效果,要不斷做。所以有人說雨傘運動失敗,失敗什麼?這才是開始,什麼事也要堅持到底。」


《恆久的愛》發布會

日期:十二月二十日(今日)

時間:晚上八時

地點:灣仔軒尼詩道365號富德樓14樓

■有片睇﹕甘仔唱《小販》歌

http://video3.mingpao.com

文畧笆聾

圖㼄噫芩銦B受訪者提供

編輯瘬移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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