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佔領中環」首場商討日今天舉行,運動自年初醞釀至今,無論是核心人物的社會背景、言論取態至行動程序和參與方法,都不時面對太過「離地」、太中產的批評,難讓基層大眾理解和加入;發起人戴耀廷一度提出,連「佔中是什麼」都要放在商討日討論,更令人擔心書生搞的社運會否太過趕客?
這天與街工的勞工幹事阿芝談起她的工作,倒是發現,想動員基層參與政治,往往要由最基礎的概念開始。街坊工友每天為生活營營役役,工時長又勞累,無暇關注社會時事;資訊的缺乏與不全面,正是民意易受操弄的起源。阿芝花了三年,將一群基層街坊由零開始帶起,他們最初聚頭,始於爭取個人權利、解決生活難題,到後來關注整個勞工階層的處境、以至社會整體的政制和民主發展,見證基層絕對有心有力去參與公民討論。商討日和商議式民主,早就在眾多這樣的基層工作小組內發生。
始於應有的交通津貼
阿芝在城大社工系畢業,三年多前加入葵涌邨的街工黃潤達議員辦事處,開始「帶組」的工作。她有兩位同事,分別負責「長者組」(關注長者需要和社區設施)和「家長組」(關注家庭和教育需要),她則負責「工友組」,關注勞工政策及爭取權益。組員最初是由爭取交通津貼的行動匯聚而來,「因為舊有的交通費支援計劃唔太公平,無理由只有四個區有得申請,希望爭取番全港十八區都有,於是就組織了這班工友」。所謂組織工作,包括做問卷調查、洗樓家訪、擺街站收集簽名等,從各途徑吸納關心這件事的街坊,「第一次開會便有二、三十人,由介紹現行的交津計劃開始,其實我們是否需要交通津貼呢?現在的計劃對我們有無幫助?有什麼要改善的地方?」在籌劃爭取行動的過程中,慢慢凝聚到十多名核心成員;有時阿芝處理街坊個案,閒談之餘發現他們在工作上有被剝削的情况,也會鼓勵他們爭回應有的權益,並邀請他們入組,於是在三年間,「工友組」核心成員逐漸增加至二十多人,阿芝也跟他們一起成長。
「要工友肯企出來,最重要一定是知道件事跟他們有關,有切身的需要,件事公唔公平、合唔合理?以及這種不公平,是對他們的不公平。讀得書多的人可能易明些,但基層工友學歷不高,返工時間又長,沒什麼機會接觸時事新聞,開會時我們先要一齊建立番一些基本的概念。比如『爭取最低工資』這個訴求,你不能一來就這樣說的,而是,這個政策背後帶着什麼意義?最低工資的背後是去保障人們的基本生活需要,那麼這個工資要點計出來?點解需要實行這樣的政策?用點樣形式推行?這是訴求以外要同工友傾的事情,慢慢去讓他們知道,這件事跟他們有關。」
由切身福利到勞工權益
「工友組」一開始雖因交通津貼的議題而聚合,但小組並不因單一訴求達成而解散,也會在其他項目上繼續爭取;有行動要籌備時每星期開一次會,沒有時就每月一次,討論社會時事、勞工議題,阿芝也會找機會跟工友討論政府的組成架構及當中問題,「因為我們做行動時都要見官員,那現在政府裏有咩部門呢?哪些部門跟勞工有關?見局方的官員和署方的官員有什麼分別?幾時去找立法會議員?各人負責什麼事情?組員們現在都有認識」。
在爭取權益的過程中,工友們不時會面臨這樣的處境——訴求講完,官員置之不理,特首公開承諾過的事情,原來唔算數,「長者生活津貼那次,我們都說梁振英呃人,最初又說2200元是不用審查的,結果都是要審查,那就是講大話囉。但其實現在,佢有權去講大話啊,佢不用對我們負責嘛,這就可以切入去同組員講政制的問題,到底這個行政長官點選出來?原來是1200人選的。由我們選的特首、比起跟我們唔關事的人選的特首,會有什麼分別呢?每逢施政報告、財政預算案我都會跟他們傾,將政制的問題帶入組內商討,因為民生福利的事情,每年放幾多資源落去,正正跟工友有關係,而這些資源點用,就視乎特首、司長是邊個、由邊個選的問題。我們由時事開始傾,慢慢傾到大家認唔認同這個選舉制度?我們嚮往怎樣的選舉制度?到現在他們都會講得出一人一票選特首的重要,雖然未必去到好深入,但都明白目前這個是小圈子選舉,他們會說,『我哋都無份投票嘅!』」
掌握全面資訊 杜絕迷思
「佔領中環」運動被一些人批評為「離地中產」,阿芝覺得某程度上都有一點,「帶頭的一班剛巧都是中產人士,自然會是中產方向行先,我覺得這不是問題,總會有一小撮人先帶起氣氛同行動,但之後就要爭取全民參與了,因為講緊的是普選嘛,不只是佔中這個行動,基層街坊佔人口好大數目,最終你爭取普選都唔可以缺少基層」。例如「愛與和平」、「民主」這些字眼,對一般基層街坊來說距離就比較遠,「好坦白講,唔憂食唔憂住,才會去講追求愛與和平,但對基層來說,食一餐都要愁,佢仲諗緊聽日買咩餸先可以慳點錢,畀仔女課外活動的費用,套用他們的講法,民主政制『咁高層次嘅嘢』,他們無乜精神去關心」。
以阿芝所見,一些街坊已有聽聞「佔領中環」的行動,但也有為數不少的人並未了解。基層街坊由於工時長,就算有看新聞,通常都是晚間的電視新聞或早上上班途中翻閱的免費報紙,接收到的都是比較簡化的消息,會否容易被建制派「佔中是搗亂社會」的說法誤導?商議式民主的成功,有賴參與者掌握準確和全面資訊,對話才能進行。阿芝從跟組員討論的經驗也發現,沒有接收到足夠資訊,是基層街坊很多迷思的根源,也因此易被誤導,「比如他們好易話『綜援養懶人』,這是來自傳媒、輿論、政府刻意放大的講法,咁我會跟他們傾,究竟綜援是點樣申請的呢?原來唔係咁易申請到,原來大部份綜援個案都是長者和殘疾人士喎,當他們知道後,又會覺得長者是應該拎綜援呀」。
了解愈多,偏見才能逐點消除。阿芝平時帶組討論,主要也是擔當資訊提供者的角色,預備剪報、影片,講解社會的形勢;籌備活動時就負責對外的安排,告訴組員關於這次活動的資料和客觀條件後,討論和做決定的環節就留給街坊,「其實每次出來行動,訴求都是他們商討出來的,因為我們覺得,除了要爭取民主選舉外,開組時都要實現民主,民主既然是我們的追求,那麼我們關注咩議題、爭取咩權益,都應該係街坊工友一齊傾出來。我的角色是帶問題給他們思考,提供資訊,至於每次遊行定咩主題、有咩訴求、點樣表達、標語和橫額點整,我都會交給他們決定,而且他們都有這個能力」。過程中工友不斷進步,例如早前的碼頭工潮,阿芝開過兩次會跟組員討論這事件,組員了解到外判制和缺乏集體談判權的問題,於是今年街工五一勞動節遊行,阿芝的小組除了一向關注的「全民退保」和「標準工時」之外,就提出要增加「反外判」的訴求,並嘗試用唱歌的形式表達。
佔中 基層面向不可缺
這樣一次遊行,大概花了個多月、每星期開會籌備,如果一切都由阿芝決定然後分配工友去做,當然更有效率,但工友也就沒有商討和進步的空間,而現在的模式也不算太慢,有時組員間意見不一,基本上都能互相說服,達到共識,不太需要投票,「當然有時要幫他們歸納一下,比如有一、二、三個意見,大家舉舉手表態,也有時話題扯得太遠要把他們拉回來」。阿芝認為,基層參與佔中的商討日,可能比較困難,但並非不能做到,「如果有機會給他們參與,我都會好鼓勵工友去,跟他們多做點練習,試多些怎樣表達自己。好多時基層工友不是沒想法,只是不夠信心講出來」。佔中的商討日限時發言,氣氛會否令街坊不習慣?「以往都有工友去立法會公聽會,他們都可以在限時內講到自己的想法,當然如果自由發言,他們會傾得好一些。」
雖然阿芝的組員明白小圈子選舉、民主和自身的關係,但「佔領中環」所涉及的公民抗命這概念,則暫未仔細討論。不過早前碼頭工潮時,罷工工人佔領碼頭,被資方申請禁制令,差點要公民抗命,組員普遍都站在碼頭工人的一邊,「他們主要是覺得工友被剝削緊,時薪仲低過以前,覺得咁唔合理呀,所以支持罷工抗爭,而工人罷工就梗係要佔據這個地方啦」。可以說,工友關注的是整件事的合理性,多於犯不犯法的問題,相對於一些人認為「總之犯法就唔啱啦」,部分工友的思考方式並不排斥公民抗命這手法。
真普選為目標 佔領灣仔也無所謂
從阿芝負責的工友小組可見,基層街坊由解決切身問題,擴闊至關注所屬階層的勞工權益,以及更為抽象的政治和民主發展,需時三年;「佔領中環」要得到普羅大眾的理解和支持,由現在至明年七月,時間可能也只是剛好足夠。阿芝和不少街工的同事都簽署了「佔領中環」意向書,會參與或支援公民抗命,也報了名出席今天的商討日,「我們好想在商討日裏將基層的聲音帶入這運動,目前佔中還是中產的面向比較多,但我們覺得整個運動不可以沒了工友和基層街坊,他們的參與是好重要的」。阿芝預期今天商討日之後,將對佔中運動的方向更加清晰,可以開始跟工友和其他街坊進行相關討論,「我諗都是從爭取普選去切入吧,因為到最後,佔領中環只是一個方法,個目標是真普選嘛,我會由最終目的講起,然後才帶返出來跟他們討論佔領中環這個方法。究竟是否要參與佔中呢?唔佔中有無其他方法可以推動民主、推動真普選?最後工友可以選擇其他行動去追求普選,唔佔領中環都無所謂,可能佔領灣仔、佔領社署呀(笑),可以好多唔同形式去表達這訴求的」。
文﹕林茵
圖﹕林俊源
編輯 鍾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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