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I have striven not to laugh at human actions, not to weep at them, not to hate them, but to understand them.
——Baruch Spinoza, Tractatus Politicus, 1676
愈來愈多人認為香港已經到了「不能管治」（ungovernable）的地步，「團隊」就成為其中一個從政者最愛掛在口邊的用辭。本來，對當權者或者是對反對力量，「團結」是爭取支持之必要條件，更是當遇到任何危機逆境時必然要表現出來的一種共同面對承擔。一個潰不成軍的政府或是一個內訌不休的政治陣營，就是對公眾缺乏了說服力，流失了取信於民這樣基本的政治要素，也肯定做不到促成改變的力量。
只不過，這一種對「團隊」乃至「團結」的追求，說實話是自私的（self-serving），也是盲目盲從的（binds and blinds)。從歷史和經驗中，很多人都明白到「愈喊團結，就表示愈來愈不團結」這個矛盾的現象。大家只需看看梁振英一系列的口號——「家是香港」、「香港營」、「齊心一意」——就知道濫用以至完全失去意義的情。難怪「團結」也是其中一個最被貶值的政治用辭。在今日的香港，「團結」是一件何等虛偽的事情！到底，梁振英和他的「團隊」想將香港人「團結」到哪裏去呢？他們要將香港這個「家」，弄成怎樣呢？
在公共領域中，要把每個人對「正確」和「正直正義」的終極追求都團結起來，談何容易？所以，政治的本質就是喋喋不休，就是不和諧，就是不可能做到鐵板一塊地團結。這也是為何有部分人總覺得政治複雜得難以駕馭，卻又痛恨命運被「自以為是」的人擺佈而不能置身事外。在香港這一種不公平開放的政治秩序中，眾人對理念、價值觀、資源、方法的比併競爭，早就已經被歪曲了的選舉和立法制度判定了贏輸，決策永遠都得不到具有認受性的結論。一年前才上任的梁振英在僭建一事上已經切不掉「睜大眼，講大話」的質疑，嚴重破壞了整個「團隊」的公信力，更牴觸了公眾對政府和公職人員的底線。繼而不少香港人心中產生了「制度大崩壞，管治大陸化」的疑慮。所以，即使有停雙非和限奶令這兩次為政府取得了一陣子正面評價的事件，也沒法抵消公眾對政府的不信任和厭棄。久而久之，愈來愈多人沒有耐性跟這個政府講道理（他們不會接納），更遑論花時間去聆聽他們的道理（他們根本不可信）。每一次有當權者及其支持者叫人「尊重包容」，每一次他們說會「虛心聆聽」，觀感上都是予人一種自私自保的虛偽謊言而已。
陳茂波「囤地」一事，在這個背景脈絡曝光爆發，不消數日再度大大加強公眾對這個政府的負面情緒，再一次觸及梁振英的個人誠信問題，更嚴重的，是公眾認為利益申報制度及政治任命官員問責制度正在崩壞。即使在公眾、議會及有第四權之稱的傳播媒體監察下，陳茂波「好官我自為之」，在立法會揚言「絕對不辭職」，難怪公眾認為，梁振英和他的「團隊」正在明目張膽地破壞香港的管治制度，去迎合遷就一眾表現和操守水準不合格的官員！
這個不再是我們認識的香港了
筆者始終認為，香港政治長期缺乏什麼才是「正直正義」（righteous）的基礎思辯，不民主的選舉令政府重視先「取信中央」，所謂「廣大巿民支持」不過是一些缺乏深度的「親民show」和民意調查，結果回歸以來特區管治皆處於鄧小平式「摸石頭過河」、「過海就係神仙」這種權宜風氣。在「行政主導」的錯覺下，這種「鋪鋪清」的風氣不利行政立法關係，鼓吹對立對抗多於認真商議，感覺到大家都在浪費時間空轉，各自重重複複，找不到任何出路，得不到公眾認同。
道德心理學（moral psychology）發現我們每個人對政治的道德基礎有所認知。Jonathan Haidt的研究就採用「關懷／傷害」（care/harm）、「公道／欺騙」（fairness/cheating）、「忠心／背叛」（loyalty/betrayal）、「尊重權威／反叛權威」（authority/subversion）、「自愛自重／自暴自棄」（sanctity／degradation）、「自由自主／政府干預遏抑」（liberty/oppression）來分析美國共和、民主兩黨支持者的道德取向，並解答到為何共和黨在總統選舉中比民主黨有較多機會贏得認同。Haidt自稱是個支持民主黨的自由派，指出民主黨只有在關懷弱勢和公平財富分配兩方面有完整論述，但就在其他道德領域輸了給共和黨，爭取不到關注這些領域的選民的認同，形成一個較全面、而且內聚力較高的陣營，也得出了「保守主義者優勢」（the Conservative Advantage）的結論。
不管你是「梁營」、「騎牆」，還是「泛民」，Haidt的研究發現鼓勵大家反思，從政者不必完全透過製造恐懼、排斥和仇恨來扮演「衛道之士」的。他表示，共和黨執著個人對社會的責任、自制能力、對國家的忠誠、對規矩秩序傳統的執著，已經足以吸引不同階層的選民支持。
什麼才是「正直正義」
在這裏借美國的研究談政治道德，是要指出香港的管治面對比「官商勾結」、「利益輸送」更嚴峻的危機。政治都應該有血有肉，政府和政治不應是一具冷血的利益分配機器。行政長官和高官不單要學做官和學習政策內容細節，而是學習和認清管治香港的道德基礎，反省先天不足和找尋一切補救辦法，批判地檢視公共政策中的價值觀，推行普及而平等的民主政制。
文章開首Spinoza的一段話，是Haidt一書的期盼，在喧鬧不絕的香港政局中，我們更需要具有胸襟和講理想的公民社會文化，為我們捍衛核心價值，開拓有持久力的政治道德基礎。
◆延伸閱讀
Jonathan Haidt, The Righteous Mind. Why Good People Are Divided by Politics and Religion. 2012.
作者是浸會大學政治及國際關係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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