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前些時候專程返了大陸一趟,為的是與一些國內媒體,談談合作。
市場上:遭網絡和流動媒體衝擊
與他們談起,才知道如今國內報刊雜誌同樣經營艱難,與香港的沒有兩樣。網絡媒體和流動媒體的冒起,搶走了大量年輕讀者,亦慢慢搶走大量廣告。讓我估不到的是,就連以往最賺錢,兼且是國內龍頭媒體的《南方周末》和《南方都市報》,竟然都已經虧本了近兩年!一葉知秋,可見國內傳統媒體也正在經歷嚴冬。
他們說,行內都叫苦,說:如果不求變,不向網絡方向發展,那就只有在「等死」;但若然求變,並投放大量資源,那就簡直是「找死」。如果套用香港媒體人的語言,那就是仍然未能摸索出「viable」的網上「revenue model」,所以報刊雜誌都陷入進退維谷的兩難。
政治上:言論尺度不斷收窄
他們說,在沉重的財政壓力下,目睹不少同行步入歪路,例如撥出大量版面,為各地和各級政府,以看似是報道形式,但實質卻是寫宣傳稿,來宣傳它們的各種「政績」,大吹大擂一番;又或者做所謂的「輿情分析」,以採訪為名,實質卻是打探各種潛在的不滿聲音,讓政府可及早防範。
除了前述財政上的壓力之外,另外,國內報刊同樣要面對政治上的壓力。
以往,每逢遇上政治上的大時大節,例如中共「第N大」,又或者什麼國際峰會等盛事,國內報刊都要面對言論上的收緊,但尚且是周期性,過後,言論也有鬆綁的一天。但近年卻是逐步逐步的收緊,看不到雨過天晴的一日。
近年中共對媒體真的管得很嚴很死,甚至連「擦邊球」的空間也都不大,很多採訪、報道、評論的稿件都出不了街。稿件一次被斬,兩次被斬,三次被斬……大家都覺得再難有所作為,很多記者和媒體人難免心灰意冷,對這一行再沒有什麼可以留戀,也就乾脆一走了之。
他們說,過去幾年,粗略一算,行內可能已經有一半人手離開,那不是轉職同行其他報刊雜誌,而是索性轉行,到網絡媒體、流動媒體、公關、形象設計等行業發展,當中不少心裏更想,橫豎留在行內也不能做到為民請命,那就不如現實一點,出外賺多點錢算了。
我的親身寫作體會
他們吐苦水說,今天他們可以發揮的空間和尺度,根本跟官媒沒有太大分別,但他們卻沒有官媒背後的雄厚財力和資源支持,因此也只有落得「兩頭唔到岸」的困境。
對於報刊言論尺度的收緊,我自己也有一番親身的體會。
7年前,當我開始為國內報刊寫作時,可以直截了當的寫政治評論,很多敏感的題目都可以寫,就算到台灣觀選的所見所聞,例如看到選舉和民主如何在當地運作,一樣都可以寫,這讓我驚訝國內報刊言論尺度上的寬鬆。但到了今天,卻俱往矣!就算是風花雪月、借古諷今的文章,最後「畫龍點睛」、話裏「有骨」的那幾句,都難逃監管者的「法眼」,統統慘遭刪掉。
過去有一段時間,我也常常遭國內記者訪問,要我說說香港的廉政建設、政府的透明度,以至制度上如何保障公民的自由等等。後來我才明白到,這是因為他們不能直接批評國內的制度,於是唯有曲筆,透過介紹香港和台灣這些都是中國人地方的經驗,來讓讀者對照中國大陸的現况,從而起到批判的作用。但近幾年,這些訪問已經悄悄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解過後,才知道原來是,當權者再不容許媒體借褒揚港台經驗,來批判中國大陸,指桑罵槐。香港和台灣,如今反而只能成了國內媒體反擊分離主義的註腳和反面教材。
「有人夤夜趕科場」
但是有趣的是,「有人辭官歸故里,有人夤夜趕科場」。正當無論國內和香港報刊,都因市場、讀者,和廣告的大量流失,而面臨巨大的經營壓力,叫苦連天,搖搖欲墜,甚至陸續倒閉時,但卻偏偏在同一時候,財雄勢大,且更加「燒銀紙」,又更加沒有「viable」「revenue model」的網絡媒體,卻在此時平地一聲雷的在香港冒起。
原先的網絡媒體,很多都是山寨式營運,頂多都只是數人,或至多是十數人的編制,但如今一些新崛起的網絡媒體,卻可以擁有上百人,以至數百人的巨大編制,比起傳統報刊,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些新媒體更用「銀彈政策」來向舊媒體挖角,出手令人咋舌。資金來源,令人關注。
有記者向我說,這或許反映特首選舉已經開跑了,我卻答說,特首選舉不值得花上這樣大的投資規模,反而,這是否國內政爭的一個延伸,才更值得關注。不少人都聽過,在個別新崛起的網絡媒體內,有這樣的一個高層訓示,那就是:「梁振英可以罵,但習近平卻不可以罵。」
畢竟,過去10多年香港媒體發展的經驗,讓大家明白,或許搞傳媒在業務上真的無利可圖,但不少人對此卻仍然趨之若鶩,這是因為可以藉着經營媒體,而「leverage」到界外之其他利益。那麼,究竟這些新崛起的網絡媒體,表現如何、專業操守如何、中立性如何,我只能說句「風物長宜放眼量」了。
蔡子強
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高級講師
新聞類別
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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