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嘮叨耆英 方太珍惜當下

已屆「耆英」之年的方太，最怕「耆英」。
「他們的問題全都無法解決，投訴新抱怎樣外孫怎樣，說到喊，大佬悶死我。我說你好多事，仔女是別人的，你無權啊。至於那些投訴老伴的，好話唔好聽，一個『釘』（死）你就明。」她一頓，續說﹕「我不是毒。知慘，才會珍惜。」
勞碌大半生，方任利莎的人生下半場最重要的是珍惜當下、珍惜家人，「我覺得這種平靜，很不錯」。
最忙的那些年，方太一年要在熒光幕前煮二百多道菜，還未算上出版的食譜和雜誌，以及在新加坡主持的電視節目。那時她手執鑊鏟看似教煮，實情觀眾聽進去的卻是人生。在煎炒煮炸燜燉蒸焗之間，她把做人道理聊得閒話家常乾淨利落，成為那個年代家庭主婦的普及生活教育。
活到這把年紀，閒話家常易，乾淨利落難。「但我不嘮叨，一句就是一句，仔女都知。我會說出我的意見，也不反對你有自己意見。只要你能承擔後果，便去做。」假若不聽老人言，吃虧又如何？「我的一貫作風是，不打落水狗，絕不說『我早知』，那是多餘的。遇挫折時他們自然會知。」
與孻孫同住沒代溝
現在方太與年紀最小的廿歲孫仔同住，孫仔的老友她都認識，「他不回家吃飯，我在電話裏問是不是又跟那班豬朋狗友在一起？他們搶答︰『不如你出來一起玩﹗』」內容似投訴，語氣卻很甜。「我們沒代溝，相處得很好。這不容易，首先要放下身段，不要老想自己是什麼都對，也要接受他的想法。」
這孫仔從小與同住，方太忘了自己某次做錯什麼，只記得多年前曾經向他道歉，「那時他6、7歲，覺得很出奇，說你是大人不用說對不起。我說不，大人一樣要道歉。道歉不醜，認錯改過的人才勇敢。」
方太的5個子女中，3個不在香港生活，但電話來得密。「兒子無論去到哪兒，都會計好時差晚晚9時許來電，打不到電話會預先通知。女兒在北京，電話一日幾通，我笑她為電話公司打工。」訪問時，女兒的電話果然追到。「剛才說起你呀﹗」方太抓電話眉開眼笑，匆匆幾句聊小狗聊生活，很老友。
沒媽媽才曉得當媽媽
方太說，自己是因為沒媽媽才曉得當媽媽的，因為受過的苦不要第二個人受。她的爸爸是上海軍政要人，媽媽是窮等人家嫁進去的三房，死時女兒才8歲。巴金借《家》裏的覺慧說，所謂家，不過是「寶蓋頭下一窩豬」，說到方太心坎去。這正是她小時候的生活經驗，幾房人心鬥角妒忌欺凌，沒媽的孩子像根草。
「帶我的工人是從前我媽聘回來的，她要我爭氣，因為我媽也很爭氣。她又說，你現在什麼都不要跟別人爭，因為吃的穿的全都是你爸的，將來自己掙來的東西才真正屬於你。這是很重要的教育。」
待自己當上媽媽，她決心經營另一種家。「難得在一起，體內流相同的血，當然要有愛。他們五兄弟姊妹相親相愛無分彼此，我說有朝一日媽媽不在，你們也要一樣。」方太甚至為孩子把離婚之期一推30年。「我和前夫的婚姻不是一時三刻的問題，但我等到40多歲才離婚。那是因為我要是沒有經濟能力的話，孩子一定會歸男方撫養。可是我好珍惜媽媽這角色。」至於她離婚後繼續把「方太」這名號扛到底，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老伴離世7年未放下
方太在人生下半場，還翻開了很重要的一頁﹕愛情。她跟認識30多年的老伴一起生活20年，直至他於2007年離世，這一頁才珍而重之地蓋上。
「他跟我很不一樣，我說一是一，他很多顧忌，我常說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他有很多東西我不喜歡，但我不介意。我們相識於微時。」記憶中都是小事情，譬如駕車到九龍城吃飯，他堅持泊咪表，她卻看通附近有陀地，寧願息事寧人，「他說我縱壞這些人了，我說有陀地才無犯罪，他說我這是謬論。」把對話都背誦完，方太笑了。
他走後，她大半年不敢踏足又一城商場，那是他倆從前常去的地方。「我會震，整個人震。」那樣子猶有餘悸，「但我不可以講，更不能為這事要死。那樣很不負責任，我還有媽媽這角色」。幾年下來，孤單感過去了沒？她牽牽嘴角說「八成」。還有兩成放不下。
所以每當朋友數落老伴，她都勸說珍惜，「兩個人一起幾十年，未必全部都夾，但好歹是伴。要是還夾不來，那是因為是你們愛得不深。愛得夠深的話，會連對方的缺點都愛。「兩公婆，如果真的愛得深，他死先是他福氣。」
方太現在的日常生活是︰看報、寫食譜、看戲、見朋友——包括年輕朋友，但滿腔苦水的「耆英」大概除外。活到這把年紀，她最大感觸是人生苦短，「真的很短。雖然艱辛日子難過，但回頭看一切都過得好快，想做的都來不及了，所以我現在很珍惜」。
堅韌個性來自媽媽
方太8歲時，媽媽便過身。方太依稀記得她摩登漂亮聰明，但有關媽媽的人生，卻只能從親友的回憶中拼湊。
「我媽窮，當年嫁我爸的條件是讓她讀書。那時我爸什麼都應承，以為她說說而已——入門後吃的穿的都齊全，誰還會想讀書？哪知她來真的，我爸惱起來，把她的書從3樓丟下街。
「我姑媽記得，他掟，我媽又買；他再掟，我媽再買，說這是你應承的。這樣沒7次也有5次。最後她念了助產士文憑回來，可以執仔，還學法文和英文，因為我們住法租界。
「我爸很蠻，但很愛她。我從未見過他哭，第一次便是我媽死的時候。她是我爸一生最愛。」
媽媽對生命堅韌的態度，大概也遺傳了。
烹飪秘訣——無招勝有招
方太依然下廚，而且繼續有新菜譜。
早陣子助手買一堆馬蹄回來，方太靈機一觸用來做馬蹄糕——但不必蒸。「她（助手）問，不蒸怎吃？我說，這是什麼時代呀？愈簡單愈好。」她把椰漿和糖用慢火煮開，馬蹄粉開稀拌入，攙進剁碎了的馬蹄，最後加入魚膠粉煮熟。「她（助手）又問，你不是做喱，用魚膠粉幹啥？我說你別管。」最後把粉漿倒進糕盤放入雪櫃，「人人都說好吃」。
不再墨守成規

有說要拴住一個男人，先拴住他的胃；但方太不同意，「男人要有智慧有品格，只曉吃的我不要」。（胡景禧攝）

「從前烹飪是工作，它改變了我的生活，甚至改變了我大部分的生命。」現在方太偶爾為孫兒下廚，要不便跟外傭一起吃「減肥餐」，因為她患了糖尿病，「潮流興健康又好吃」。（受訪者提供）

從「寶蓋頭下一窩豬」走出來的方太，要為5個子女建立一個有愛的家。（受訪者提供）

「我已經煮過這麼多，材料都熟悉了，便不必再墨守成規。信手拈來一樣成，還蒸什麼？」無招勝有招，放諸武俠小說便是最高境界。做人也一樣嗎？
「正如我後生時有很多顧忌，那個年代沒現在那麼反叛，對家人和外面的人的說法看得很重。但今時今日我不同了，只要不害人，我過我的日子，你說啥都沒關係。在我心中最重要的是子女和好朋友，好朋友是人生的收穫。」
【電台重溫﹕港台開咪 分享心路】
想了解方任利莎的心路歷程，可登入港台網站，重溫《繽紛旅程》的節目內容。
時間：逢周一晚上7:00至8:00
內容：梁陳智明與何重恩，跟各界名人分享人生下半場的精彩生活
頻道﹕香港電台第五台，港台網站（radio5.rthk.hk）同步播出及提供節目重溫
文：蘇美智
編輯﹕王翠麗

資料來源︰明報專訊 2014年06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