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弟兄，原來你在裏面已呆了兩年多，日子過得快，也想起兩年前在北大上課，堂上無聊時以鉛筆寫了一封信給你。我的鉛筆字體不錯，這年頭流行以虛擬書寫，踏實寫一封親筆信着實不易。背着教授，一時貌似專注，一時邊聽邊抄寫，一紙兩食，很快就完成，誰不知在整理書稿時，按我的大意傳統，信頁散失，怎也找不到。寫稿人最痛苦就是原件失蹤，就算再來一篇也似碎瓦重黏，坑痕處處。
這一來就沒有再寫，但心中仍然惦記你在裏面的生活，就因為那失散的信件所牽連的內疚感，使我三日兩頭便猜想你如何度過重複又重複的日子。亦因此我們聚會時，大家都不忘把你的孩子和太太算到家人那裏去。
自責原來也有美好一面，上星期我們三名弟兄到大嶼山探你，途中經過麻埔坪，我想起七十年代在港台當助理，周潤發首演劇中主角，不遠處有躺着曬太陽的葛柏總警司，香港反貪污史上的標誌人物，因貪污入獄而成就了香港的核心價值之一。
同時周潤發那天的精彩演出，也為香港電影的黃金歲月鋪墊了彩虹。說他演出精彩是我們一班工作人員看着發仔背着鏡頭往獄中去，看不到表情，但腳步沉重，一步一步的把失落、後悔的心情細細道出，當年他也只是二十出頭。
葛柏周潤發象徵價值更替
兩位人物代表兩樣價值的錯落，葛柏入獄代表貪污腐化落幕，清廉剛正抬頭；發仔擔正，宣示港式文化產業將進入國際，文者發仔、武者成龍。我時值在大學讀中文系，一名窮得連學費仍在籌措的學生，數年後也「掹車邊」成為香港電影的同路人。
但在探你途中，憶起往事，撫今追昔，原來讓我們驕傲的兩種元素皆岌岌可危，貪污的總警司更上高樓，被更高的官員替代，發仔只能往北展霸氣，我們的電影也就被《一路向西》和《玉蒲團》和諧了，幸好你還差兩年多就回家，不然我怕往後花錢就能和獄中朋友book枱打邊爐。
我們下的士後步行到鐵門，只花5、6分鐘就到了內室，再核對身分證就完成了，共花15至20分鐘。若是貪污，每個程序都要花錢買效率。
昔日話別 當頭棒喝
拐了個彎就見到你精神奕奕，但也知道你家庭有令人神傷的變化，不知道你夜裏獨處時如何度過，但我兒子仍然記得你要入住大嶼山前到我家，和他們三個孩子話別，你說在黑暗和光明之間，不要猶豫，永遠站在光明那一邊，不止大仔得益，其實對我也如當頭一棒。
從你公司出現問題，到你往表哥茶餐廳買外賣，不久教會弟兄和我到你家禱告，幾家人相處了五年多，再加兩年多在裏面，原來已七年了。
你的女兒長得高，又漂亮，有你的骨架再加你太太的樣貌，難得是性格比前更開朗。我女兒最近跟她聯絡多了，說很喜歡她，有信心也有幽默感，先前怕你的處境會影響她成長似乎過慮。有幾位姊妹對你家人特別上心，我們自愧不如，但大家接力勉勵，信仰讓我們走在一起，對罪的解釋也讓我們深知自己是不用服刑的罪人。
很高興你在修讀神學，回家後要當我們導師，我們的好弟兄在韓國坐了17年冤獄後，以前的水貨客竟然品性單純得如不曾食人間煙火，所以我假設你在裏面4年會比我更清靜，修畢神學後出來會變了聖者，不過我們都擔心你的CEO性格在裏面發作，為人申冤、寫信、做功課、教書，又為人調停，打擾了裏面的原生態，你當了CEO多年，又修了EMBA學位，真是全身是刀，張張利器，不用怕現在大材小用，因只是小休而已。
你說還有兩年多就回家了，數着指頭，似一份等待聖誕老人來派禮物的興奮喜悅，原來你仍可閱讀我在明報上寫的專欄，緊跟我對教育的批評看法，所以這星期在這裏和你通話，以補我兩年多前失信紙的大意。我們小組熱切期待你好好學習、生活。
無論如何知道有一位讀者仔細讀我的文章，我也要多費心思，畀心機寫呀！平安。
作者為著名導演，愛家爸爸，育有3名兒女
張堅庭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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