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坍了。
劉智聰的攝影作品裏,很少見到前兩者,鏡頭總選定在終結一章。
曾經生活過的人離開了。
他們現時在什麼地方?
他們帶走什麼、留下什麼、為了什麼?
餘音裊裊,充滿懸念。
這青苔碧瓦堆,是最後也不是最後。
城市空間急速變更,一些高樓被用完了,迅速拆掉再蓋新的;一些被擱在一旁,靜靜枯萎,人不再對這地方有興趣,空間回歸野草、藤蔓、雜樹,大自然的懷抱,也是另一種生命的開始。
在末日與新紀元之間,讓我們細看廢墟。
劉智聰的廢墟攝影開始於世紀之交、政權之交,「那年有機會到英國讀書,剛好九七年六月三十日落機,在英國人家中看香港回歸直播,九九年才回來。去時在啟德上機,回來已是赤鱲角新機場。朋友說,你都幾搞笑喎,將自己的回歸押後了兩年。只不過兩年幾,香港已變了很多,一下子好多舊東西消失了,尤其是有象徵性的事物都轉了。」
從啟德到赤鱲角
自小鍾情舊物,讀書時念設計,攝影堂功課都往舊地方鑽,拍攝逝去年代的東西。回港後做廣告拍攝、多媒體工作,公餘時還是帶着相機流連舊地。「二千年開始好認真地買器材去影一些即將要拆的地方,那時好像好多嘢拆,像大磡村、虎豹別墅,每年都有好大項目。」轉念想想,又補充,「不過其實香港成日都係咁」。
最初幾年拍攝只為記錄,像其他人一樣,知道此情此景不再,用照片記下來。後來拍多了,不再滿足於純粹紀錄或追求畫面震撼。「我們好多時都是從歷史書知道舊香港是怎樣,或者聽人講,都是二手材料,跟你親到現場,在舊建築中睇到前人的生活氣息很不同。」人去樓空,雖無機會見證前人生活實况,還是可從留下來的痕迹無限聯想。「現在較喜歡以攝影提問,帶出一些思考和討論空間。」荒廢場地給人穿梭時空之感,照片凝定時間流逝的結果,來龍去脈卻是曖昧,「沒標準答案,不同人睇我的相會有不同反應,有些會思考,也有些只會諗起『呀我以前在這裏返學』,有些人純粹懷舊」。
荒地歷史痕迹引發無限聯想
常說香港地方不夠用,為何這麼多廢置空間?「新界是荒廢村屋和被殺的村校,鬧市也有很多,像工廠,整條生產線搬上大陸,剩下大批機器整齊地放着;市區重建收樓,不過這些只空置一段短時間。在鬧市中空置很久的也有,例如灣仔的南固臺和聖璐琦中學,荒廢幾十年,嘉賢臺荒廢廿年,都很近鬧市和貴價地皮,所以(廢置空間)是遍佈各區的,而且好多時無閘無鎖無保安。不過亦可以突然變得好快,有次看中一間荒廢學校,事先考察過環境,想好主題和構圖,兩三日後帶齊器材去,又約了朋友做模特兒,點知成間學校已經拆爛晒。」順水推舟,模特兒穿上校服站在頹垣敗瓦間,照片也另有一番意味。
不抗拒發展 拒抗無理丟空
喜愛廢墟魅力,但劉智聰並不抗拒發展,「舊的被拆再起新的,這件事一定會發生。最不該是一個好端端的建築,無人用,就這樣荒廢丟空十幾年,只為政府一些冗長和死板的程序。因為建築物一無人用,損壞速度會快好多。而不少活化了的古蹟,也變成高消費場所,大部分香港人無機會進入,這發生在一個經常唔夠地方用的城市裏,明顯不合理。」
不求震撼 但求傳遞信息
香港說大不大,要走遍也不易,落在鬧市縫隙和荒山野嶺的廢墟,如何找到?劉智聰收藏了一疊多年來的街道圖,對比新地圖,總能發現有些地方消失不見;或地圖上明明有建築物名字,google衛星圖看起來卻灰綠一片,便應是草木佔據的荒廢地。背上大包器材腳架,一個人走幾小時山路尋找荒村,體力要求甚高,「結果找不到、或者原來沒空置,就當行山吧」。
新舊地圖對比 尋市郊廢墟
報章財經版的物業交投、市區重建新聞也是消息來源,「這些地方空置時間通常很短暫,要趕在它拆之前影,有時也趕不及」。
很多荒廢村校和大宅都是鬧鬼熱點,劉智聰笑說沒奇遇。「度度都有鬼㗎啦,尤其係呢啲地方,如果我諗就無可能影到呢啲相。通常一個人去影,有時仲係夜晚,要長期捕光,不可開燈,15分鐘一直企喺嗰度等,你一諗呢啲就好恐怖。我會掛住諗點樣影好眼前嘅作品,呢啲地方每個角落嘅畫面都可以好震撼,但我唔係追求震撼,而係要表達到我想講嘅嘢,咁就要將自己冷靜落嚟思考。」為了照片適合放大展覽,他用4×5的大菲林相機,每次出行僅十張菲林,因此很節省地影,「初時忍唔住,現在愈影愈少,希望每張相都影得有意思」。
文 林茵
圖 劉焌陶、受訪者提供
編輯 潘建文
[email protected]
fb﹕www.facebook.com/SundayMingpao
新聞類別
副刊
詳情#
留言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