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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我農曆年的回憶，若不把母親算在裏面，沒有一秒鐘值得討論，尤其在生活緊絀的年代，只有不足，並無多餘，從前罵人多餘很普遍，就因為多餘是奢望。
為什麼過新年會興奮呢？我的子女因為知道有機會去滑雪度假，所以興奮。我年少時的最大期望是母親給我在年三十晚換上新內褲，然後一封放在枕頭下的壓歲紅包，另加翌日早上一件新襯衫、一條新褲，最重要是新皮鞋，新皮鞋雖然不舒服，但新呀，所以印象特深，不過很少由頭至尾都是光鮮的，因母親盈餘不多，可能褲子照舊，我則以新鞋為新年之始。
在上海街群居的日子，窮得挺熱鬧的，街外炮聲響遍巷子，上月才問阿姨賒錢度米，一下子新春，母親當然是口裏恭喜發財，心裏左盤右算，年關難過呀。
仍記得小六那年，我們三口在小房間團年，也不知是誰買了一隻咬不開的橡皮雞，只有口感，嚥不下實肉，母親和二姊吵了一頓，不歡而散，幸好儉德大厦有一條長廊向天，可以在那裏舒口氣。
及後母親重回尖沙嘴為上海吧女打工，新年才真的精彩，母親打工是沒有假期的，尤其農曆年，光是弄一桌上海團年飯，那大缽鹹肉雞湯、粉皮魚頭等等，母親都要我跟着去挽菜，我先在茶餐廳等，當物流主任，她笑嘻嘻的進出，因為她在新年的菜單上大有斬獲，從中扣除10%服務費是少不了。
與母點算利市 比拆人情興奮
最精彩的還是吧女們的紅包，金姐、金姐聲彼起此落，那些仍未出嫁的吧女進來廚房給我們母子利是紅包，我們哈腰道謝，晚上兩人很興奮的拆開紅包數算收穫，到我結婚那夜，夫婦處理客人的禮包時，不及我和母親當年般興奮。
那年新春，我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媽媽生給我新買的，那條暗碎花紋的淡粉紅喇叭長褲是那麼時尚，我穿上活像一名有錢仔，第一次過有色彩的新年。
因為有額外收入，母親幹的起勁，我又有機會和同住的小朋友賭魚、蝦、蟹，三公，房外是吧女們的上海麻將拍打聲，叱喝喊牌，另加上海口音的粵語粗口，繽紛多姿多采。
我洗碗時，母親叼着煙在椅子休息，想着馬經，暗算那份花紅，很有成就感。
往後幾年，頭寸仍緊，但心理上已脫離朝不保晚的貧窮，從那一天至今日，我都可以妥善處理金錢，不亂花錢，不好高騖遠，因為掙那一把錢是不容易，反而我母親使錢豪爽，加上又煙又賭馬，過年後還大包小包的買禮物用品給我大姐和孫兒，因此身邊沒有多餘錢。孫兒給她的外號Grace，我不明所以，怕是某電視人物的寫照吧！
而眾酒吧的金蘭姊妹大聲叫﹕金姐給我一杯茶時，我們倆就瞪着她會否塞母親一兩塊錢，多不會失望，她們也是爽朗之人。
及後我結婚，兩名孩子出生，逢過年，大家都期待她大年初一的南乳齋粉絲，母親可要早起牀弄一大盆，另加一盆年糕，吃過的人讚不絕口，我們的YaYa雖盡得真傳，但仍有距離，當然了，吃的不只是味道，還有她背着我們炒翻配料的背影。
太太尤喜傳統的過年禮節，和母親一唱一和，真的喜氣洋洋，但鏡頭仍會閃過母子倆打斧頭剋扣買菜錢的日子，而每年家裏的傭人們見到來我們家拜年的親戚朋友，她們的喜悅也曾是我和母親的歡樂時光，今天我付小費給洗手間的老先生、剪髮阿姐或陸羽門口南亞裔職員時，心中總扔不掉我和母親接過紅包的笑臉畫面，我代入他們那時刻的心情，施與受同時歡悅的情景是非常珍貴。
兩星期前我接細仔從球場回家，談到她祖母帶我看球賽，像他那麼大我們已合作洗碗煮飯，我說得眉飛色舞，他在後座，冷不防輕聲一句﹕Dad，you miss your Mom so much（爹，你很掛念你媽媽），我一聽，立時靜下來，眼淚就忍不住輕輕流下，胡亂嗯了一聲回應，一下子又回到那段杯盤交錯，我們母子經營新年飯局那一段日子。
過年快回家和母親家人團年呀。
祝各讀者平安，由上而來的平安。
作者為著名導演，愛家爸爸，育有3名兒女
張堅庭 [email protected]
為什麼過新年會興奮呢？我的子女因為知道有機會去滑雪度假，所以興奮。我年少時的最大期望是母親給我在年三十晚換上新內褲，然後一封放在枕頭下的壓歲紅包，另加翌日早上一件新襯衫、一條新褲，最重要是新皮鞋，新皮鞋雖然不舒服，但新呀，所以印象特深，不過很少由頭至尾都是光鮮的，因母親盈餘不多，可能褲子照舊，我則以新鞋為新年之始。
在上海街群居的日子，窮得挺熱鬧的，街外炮聲響遍巷子，上月才問阿姨賒錢度米，一下子新春，母親當然是口裏恭喜發財，心裏左盤右算，年關難過呀。
仍記得小六那年，我們三口在小房間團年，也不知是誰買了一隻咬不開的橡皮雞，只有口感，嚥不下實肉，母親和二姊吵了一頓，不歡而散，幸好儉德大厦有一條長廊向天，可以在那裏舒口氣。
及後母親重回尖沙嘴為上海吧女打工，新年才真的精彩，母親打工是沒有假期的，尤其農曆年，光是弄一桌上海團年飯，那大缽鹹肉雞湯、粉皮魚頭等等，母親都要我跟着去挽菜，我先在茶餐廳等，當物流主任，她笑嘻嘻的進出，因為她在新年的菜單上大有斬獲，從中扣除10%服務費是少不了。
與母點算利市 比拆人情興奮
最精彩的還是吧女們的紅包，金姐、金姐聲彼起此落，那些仍未出嫁的吧女進來廚房給我們母子利是紅包，我們哈腰道謝，晚上兩人很興奮的拆開紅包數算收穫，到我結婚那夜，夫婦處理客人的禮包時，不及我和母親當年般興奮。
那年新春，我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媽媽生給我新買的，那條暗碎花紋的淡粉紅喇叭長褲是那麼時尚，我穿上活像一名有錢仔，第一次過有色彩的新年。
因為有額外收入，母親幹的起勁，我又有機會和同住的小朋友賭魚、蝦、蟹，三公，房外是吧女們的上海麻將拍打聲，叱喝喊牌，另加上海口音的粵語粗口，繽紛多姿多采。
我洗碗時，母親叼着煙在椅子休息，想着馬經，暗算那份花紅，很有成就感。
往後幾年，頭寸仍緊，但心理上已脫離朝不保晚的貧窮，從那一天至今日，我都可以妥善處理金錢，不亂花錢，不好高騖遠，因為掙那一把錢是不容易，反而我母親使錢豪爽，加上又煙又賭馬，過年後還大包小包的買禮物用品給我大姐和孫兒，因此身邊沒有多餘錢。孫兒給她的外號Grace，我不明所以，怕是某電視人物的寫照吧！
而眾酒吧的金蘭姊妹大聲叫﹕金姐給我一杯茶時，我們倆就瞪着她會否塞母親一兩塊錢，多不會失望，她們也是爽朗之人。
及後我結婚，兩名孩子出生，逢過年，大家都期待她大年初一的南乳齋粉絲，母親可要早起牀弄一大盆，另加一盆年糕，吃過的人讚不絕口，我們的YaYa雖盡得真傳，但仍有距離，當然了，吃的不只是味道，還有她背着我們炒翻配料的背影。
太太尤喜傳統的過年禮節，和母親一唱一和，真的喜氣洋洋，但鏡頭仍會閃過母子倆打斧頭剋扣買菜錢的日子，而每年家裏的傭人們見到來我們家拜年的親戚朋友，她們的喜悅也曾是我和母親的歡樂時光，今天我付小費給洗手間的老先生、剪髮阿姐或陸羽門口南亞裔職員時，心中總扔不掉我和母親接過紅包的笑臉畫面，我代入他們那時刻的心情，施與受同時歡悅的情景是非常珍貴。
兩星期前我接細仔從球場回家，談到她祖母帶我看球賽，像他那麼大我們已合作洗碗煮飯，我說得眉飛色舞，他在後座，冷不防輕聲一句﹕Dad，you miss your Mom so much（爹，你很掛念你媽媽），我一聽，立時靜下來，眼淚就忍不住輕輕流下，胡亂嗯了一聲回應，一下子又回到那段杯盤交錯，我們母子經營新年飯局那一段日子。
過年快回家和母親家人團年呀。
祝各讀者平安，由上而來的平安。
作者為著名導演，愛家爸爸，育有3名兒女
張堅庭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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