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香港樓市瘋狂，令人難以安定。
租金飛升，身為租客，一兩年搬一次屋是等閒事；朋友家境不俗，原來也同樣「顛沛流離」，其父母嗜好樓換樓，朋友由童年開始便經常搬屋，住遍港九新界。
會長久住在同一個地方的，多半是公屋居民。
搬屋的過程雖然累人，但能夠轉換環境，住住不同社區，又是一種有趣的生活體驗。
創立「草原地圖」大受歡迎的蔡志厚（Thickest），最近弄了另一個地圖作品「年年月月日日」，這次是收集大家歷年來的遷徙路線，以及在各區居住的經驗。
「有時我睇到學術研究會講中國人流徙去唔同地方，或怎樣在中國的不同城市間遷移。
但在香港的範圍裏，可能我們也會一世人住過幾個地方，而在這幾個地方的經驗是很不同的，這個project是想試試將這些經驗搵返出來。
因為這些事情，好多時會由專家學者歸納了，寫成書，由他們present出來，不是不好，但可能在提煉和濃縮的過程中，會無咗一啲嘢。
我就想，不如由大家自己寫。
未必需要是一種歷史，可以只是一些零碎的記憶片段，但有機會回顧返自己住過的地方，諗返發生過的事，我覺得都是有價值的。」
在「年年月月日日」的網站上，參與者填寫簡單的表格，列出自己所住過的地點和居住年期，對該地方的感覺和回憶，如有當時的照片、有關的影片和聲音檔案，亦可以上載分享；Thickest收到資料後便會在地圖上畫出大家的移動路線。在「草原地圖」網上群組，網友提交的是哪裏有草地可供公眾享用的資訊，「那幅地圖是有好多個點，而點與點之間是互不相干的，唯一相干的就都是香港的草地囉；而在這次的project裏，每個地方之所以相干，是因為有一個人住過，令這些地方可以由點連成線。當多些人參與時，線與線之間便開始交疊，可能會發現，有些人對某個地方的睇法很接近、有些人又好唔同，甚至你好鍾意而我好憎這個地方，其實都是出於同一個原因，我諗這中間的對照是會好好睇的。另外，已經有人因為上載了童年時的照片，吸引了當年的玩伴和她相認。當愈來愈多線交接的時候，就會好多事情可以發生。」
地——點與點連接 人——線與線交疊
項目叫「年年月月日日」，Thickest笑言，設計時的原意更貪心，「本來是想做年年月月日日的移動路線，『年年』是你現在所見到的，由邊年至邊年搬過的唔同地方，『月月日日』，就是你日常的移動，返工放工，返學放學。因為我自己住上水，上水好多嘢都無，睇套戲要去到旺角，返工又要過海，好多時都要坐好耐車才做到一件事，所以我對『移動』這回事好有興趣。我成日諗，點解大家都要堆在中環返工？遊行要堆在銅鑼灣？而上水這些地方就好似只用來瞓覺，我不太明白這是個怎樣的邏輯。可能我們都習慣了，所以我想，畫出來大家會睇到，原來我們成日都將自己不停地移動，但其實是否一定需要這樣？」不過，Thickest後來想到在網站上公開每日移動路徑，可能涉及太多私隱而令參與者卻步，於是收起了「月月日日」的部分，專注在大家歷年來的居住經驗和移動過程。
現時收集到20多個網友的搬屋地圖，Thickest說，暫時在數量上未足以歸納出一些移動的模式，但已經可以見到，大家的想法跟主流想像不盡相同，「比如我們說舊區減少，人們搬到新市鎮區住，但原來不一定這樣，可能有些人以前住新界，經濟條件好了就搬出市區，也有些人在新市鎮之間搬來搬去，有些搬入離島，一兩年又搬返出來。」奇怪個案比想像中多，「有人30年來竟然住過17個地方！畫出來的路線地圖直情花晒，好似跟着他遊香港一樣。」
同一區同一事 不同人不同感
「年年月月日日」的網站上，很多眾人的兒時照片、舊日風景和回憶，第一身的記述，令筆者看得津津有味。Thickest希望這項目可以比時下網站常有的懷舊照片群組做得更多，「我也很喜歡看那些群組和舊照片，但那些好多時是拎其中一個時間點來講，讚以前好靚呀，而家直情係垃圾呀。我希望大家可以講多些，你覺得佢垃圾，點解呢？雖然都係會鬧，但講多些背後的原因，照片背後發生過的事，才是重點。」他認為，現時社會上很多人凡事懷舊，講集體回憶，「講親過去的就是好有人情味呀、好溫暖呀、好好呀，但其實每個人的諗法都很不同。你鍾意這樣，但別人可能覺得這些是好煩的。」有住遍唐樓、居屋、屏風樓和離島的網友就寫道——「走入私人屋苑，沒有理會鄰居是否冷漠，我生活在自己建構的世界裏，逍遙自在。」相對於集體回憶，Thickest也很期待這些個體的聲音。
石湖墟與堅尼地城
Thickest製作「搬屋地圖」，自己倒不是經常搬屋。從小住在上水居屋，直到三年前在香港大學上班，受不住長車程，才搬到堅尼地城住了兩年，後來辭工又搬回上水。「細個對石湖墟都幾好奇的，點解會零零舍舍有堆舊嘢呢？但其實了解不多。搬到堅尼地城，我就覺得佢好似一個放大了的石湖墟，好多舊樓，裏面的人給你的感覺好唔同。上水是新市鎮，但愈來愈逼、愈來愈急，好雜亂好嘈，堅尼地城反而是慢和靜，靜得來，要出中環或銅鑼灣又好快到，走路到中環，只是半個鐘，沿途變化已經好大，好像時光隧道一樣。」
他認為，每個區景致不同，在其他大城市也是常有，但香港面積細，格外緊密，「甚至你行一段彌敦道，都已經好多變化；坐火車也見到，九龍塘的樓都是矮矮的，一過界限街就高了，再過又是另一個世界，明明其實那個距離唔遠，但轉個彎就是另一個感覺。」香港的細小，令人常將它當作一個整體去考慮，其實切開來看，每個面都有不同，這正是Thickest對城市內部遷移產生興趣的原因。
上水臨屋區
網友SyL Ch貼出童年時在上水臨屋區的照片，「兩層高的鐵皮屋，我的兩個妹妹都是仍在上水住的時候出生的。到現在仍然很清楚記得兩三歲的自己躺在客廳地板上，看着放在牆壁右上角，放在櫃上那部小小的電視播放香港小姐和亞洲小姐。隔壁那間屋門外放着一部鐵皮洗衣機，上面有放着一個紅色大膠盆的架子，鄰居每次關門那個膠盆就要掉下來一次，狠狠地撞上鐵皮再掉在地上。我早已很習慣這個幾乎每天都要重複一次的定律，每次眼尾瞄見紅色盆搖搖欲墜，就很自然把雙手覆蓋着雙耳等待驚心的『巨響』過去。」然而，臨屋區對她而言並不止這驚心動魄的場面，照片上載到網站後，竟有昔日鄰居認出SyL Ch的媽媽，憑此猜到照片中小女孩SyL Ch就是童年玩伴，兩人繼而在網上相認，欣喜萬分。
西營盤
網友Vivian童年時在香港居住了12年，1994年舉家移民美國。她對香港的記憶竟然深刻得仍能畫出她住過的西營盤區地圖，標出20幾年前的街道事物，像常買零食的士多、每日去練琴的地方、放學經過的文具店、賣玩具的惡婆婆等。她在西營盤雖然只住了兩、三年，但視此為童年時的黃金歲月，因為生活圈子不再限於家裏和走廊，而是整條街道到處去，社區裏人和店的交流是她最回味的。後來，Vivian寫道，「1994年8月1日，我們帶着8袋行李從啟德機場移民到洛杉磯。出發前以為只是到美國迪士尼玩，暑假後還會回來升中一，但下一次回港已是十年後。我的香港故事雖短，但還沒結束。 」寥寥數句卻載着深厚的情感分量。Thickest把這記憶地圖也上載到「年年月月日日」的facebook專頁，引起西營盤街坊熱烈討論。
沙田公園
網友Li Sum Yi分享了童年時沙田公園的石滑梯照片，該滑梯差不多有兩層樓高，「本人對此石梯的懷念之情，比起對音樂噴泉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網頁上沙田人紛紛和議，石滑梯不像金屬做的，炎炎夏日也不會「辣」屁股。可惜這一代家長太擔憂子女安全，長滑梯、氹氹轉、鞦韆都日漸從公園絕迹了。
油塘中心
網友Karman L’Ull，29年來都住在油塘中心，沒有搬過屋；除了照片以外，他還上載了一段街坊錄音，講述油塘中心早年像小社區，有戲院、保齡球場、好幾家餐廳，後來因為拆了舊的油塘邨（共23座徒置大廈），人流大減，戲院和保齡球場都關閉了，變成老人院和馬會；後來還建了多幢高樓，將七、八層高的油塘中心重重包圍，空氣比從前差得多，往日油塘比觀塘明顯涼爽，今日的石屎森林則熱得像火爐。Thickest說，「這個例子好有意思，原來你唔郁、你棟樓都無郁，但你周圍的東西都已經郁晒。」Karman喜歡油塘中心這個家，但對於周遭的轉變卻非常無奈。
文 林茵
圖 林茵、受訪者及網友提供
編輯 麥少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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