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上兩周的一個(被)快閃展覽「我愛我家——城鄉生活藝術展」遭審查而夭折,令不少人失望憤慨。有份參展的藝術家石家豪,事後畫了一系列夭折錄,試着道明來龍去脈。當中有一幅畫,繪了一架大拉車「藝術號」,車上是眾藝術家和農作物,向着前方蓄勢待發。而牽頭的兩個人騎着馬,威風凜凜,分別是鴻飛 ,以及另一位走得最前的馬尾女生——人稱山地的Sandy 。她是誰?文青少男少女相信無人不識。
揮動藝術的旗幟舉辦着不同活動,只因為山地一直相信藝術教育能夠影響年輕人,甚至是成年人。
就像這一次,縱然出師未捷,惹來抨擊;城鄉共融、此類計劃如何能在企業支持下擦邊,滲透公眾,都是展覽夭折所引發的討論。
沒有淚滿襟,這位巾幗大將仍然充滿正能量,打硬仗。
站在youth一方
其實一早已相識,但坐在YMCA的課室裏,第一件事還是想問山地取名片。
我只是好奇,「自發作」書展、土地呼吸音樂會、器皿展等護村行動,一幕幕年輕人發光發熱的動人畫面,都由山地推動。她揹着大機構的名字,統籌、斡旋、拉攏藝術家、與媒體聯絡、照顧她口中的「youth」(青年)。她總是站在雞蛋那一方,以行動與城市同行。大家都彷彿習慣了她的存在,但究竟,是怎麼的人有這麼強大的力量,在幕後做着這些工作?
「其實我不慣carry任何title,我就是YMCArts(港青青少年藝術教育計劃)的負責人吧。」她笑說。這名仍貌似少女的senior program officer,可能接近年輕人多,氣場也充滿文藝青年氣息,實在難以令人信服,原來她已在YMCA工作了十一年!加上之前在蒲窩青少年中心的五六年,剛畢業時兩年多的社工經驗,二十年來,她一直擔當年輕人mentor的角色。由早期主力舉辦band show,到近年以視覺藝術為主,打造平台,讓年輕人在校外有更多接觸藝術和創意的機會。
然,有多少人知道山地是社工出身的?「其實我已經擺脫了這背景,我做的是藝術教育,不用既定社工的一套,但並不等於我不是做社工的工作。」
中三本來想當DJ,中四轉軚,山地懷疑與自己是基督徒有關。「我念教會學校,從小已經覺得工作應該是有意義,可以幫人的。入大學前發生『八九六四』,雖然沒有直接關係,但整個學系的人都主動關心社會,貼好多大字報、搞研討會、遊行。也許我份人,一向都有『啲野』。」「啲野」,指的是捍衛公義。
大膽啲,唔使死
港大畢業後,年紀輕輕的山地加入了小童群益會,擔任青少年中心主任,誤打誤撞,試着與反叛青年溝通,「他們不斷用各種方式測試你的底線,想令你生氣,但我知道只要不生氣就OK,沒有滿足感,他們就不會繼續」。與他們的相處之道,山地不忘在男童院實習時,一名社工的教誨﹕「關鍵是三個F,包括Frank、Friendly和Firm。有一些底線要清晰訂下,無論表面你如何責罵他,第二日見面,都要friendly,同一時間,要坦白真誠地與他們相處。」
她以她舉辦的其中一項活動為例﹕「如搞『自發作』,班youth總覺得Sandy好好人,萬大事都會幫手,但有些事你一定要讓他們明白,像要是過了死線交不出二十本書,並不是對不起我,是對不起自己。做不到,當日無論有多大理想,都是失敗告終。坦白真誠地讓他們了解,他們會明白的,繼而保持與他們開心輕鬆的相處。」
當初在蒲窩搞bandshow,山地曾面對過不少異議﹕「很多人覺得我有社工背景,怎麼會跑去做這些?其實太煞有介事,唔work的。」記者年少時也蒲過蒲窩,只覺該處有型至極,同齡的人踩板的踩板、噴壁畫的噴壁畫、以heavy metal唱出年輕人的憂傷恐懼。「這些東西加起來,別人會覺得另類,認為班細路是『邊青』。我的口徑始終如一,千萬不要label他們,他們只是一班普通過普通的年輕人,很多都很純情。」Sandy反而欣賞他們有energy,願望試新事物,而蒲窩的環境,便嘗試給予他們自由度去做喜歡的事。
「我記得當時根本沒人規定他們能不能夠在戶外抽煙,我們只會提醒,要尊重其他人,讓他們自己決定。」如此水土成長的青年,自然不同凡響,歷年接觸數以千計的年輕人,山地有以下觀察﹕「早幾年在蒲窩和YMCA遇到的youth,較有爆炸力、夠癲、實驗性高,近來傾向play safe,交出一些計劃時,會自動篩走一些未必可行的念頭。」前一年,她便因此停辦了一屆「自發作書展」,因為覺得事情開始重複,「我並不樂於見到,我寧願他們大膽,也不想他們重走一條之前有人行過而成功的路」。
年輕人面對整個社會的意識形態、家人的期望、學校的氣氛,play safe無可厚非,山地清楚這不是靠她一個人可以改變的事﹕「但我仍然鼓勵他們試下,我常常提的是,又唔使死!我試着與他們聊天,給予他們更多信心。」她希望青年參與過YMCArts的不同活動後,能在人生路上「自發作」,保持生命力,自發地做一些事情。
傳遞着什麼
當中,可能有山地的一點私心﹕「我覺得在這些活動裏看到的一班youth,無論是彈一首歌或畫一幅好靚的畫,都會好開心,整個人發光。這不是一張學校成績表可以看到的,成績表只會告訴你,他的操行怎樣和被記下了多少大過。」這驅使她向藝術教育發展,繼續結識音樂人和藝術家,在舉辦活動的過程中與青年一起不斷學習,慢慢孕育出她後來做的事,如藝術護村。
「天星、皇后碼頭事件,好多藝術朋友或youth都有參與。我找來蔡芷筠與曾德平開工作坊,發現原來可以連繫其他youth,事後以藝術作回應或關心。」山地印象最深的是他們在碼頭的地上畫星星,「好neutral,好堅毅,天氣都熱,他們卻堅持每周都去,靜靜在地上作畫,令我覺得art是一把表面溫柔,但內裏堅毅的聲音,能夠感動普通人,比論述的傳遞更有力量」。及後的反高鐵事件,她與藝術朋友親身去到包圍立法會現場,同樣被菜園村村民感動﹕「他們以開心的行動去反抗壓迫,實在太勁,撩起我以前讀社工那份心情。」本來只打算以個人身分與朋友商討如何出一分力,山地後來動用手上資源,牽頭讓YMCArts介入,協辦各種活動﹕「這麼好的平台,好適合一班youth去參與,我並不是要他們一定要有立場,只希望他們能夠去到現場,感受和觀察。」
山地直認不諱這源於自己性格上的一大特徵﹕「我要公義,一有人欺負弱勢的人,我道火就來。」年輕時做社工,她便曾為學校以不公手段踢走所謂的壞學生,憤然與校長開火,被調走前不忿氣,仍想與校長繼續討論。「輔導組與訓導組的老師勸我算數,我卻一定要與校長討論教育和老師應有的抱負,因為在那個框架,不會有人夠薑跟他講這些,反正我都要走,怕什麼?」她天不怕地不怕,只因為目標非常清晰,由當年做輔導工作與年輕人聊天,到現在策展,也本着卑微的心情﹕「我並不想憑一己之力改變整個體制,我能做的,只可能是令一個人尋回身上的某個細胞,給予他繼續前進的勇氣,令他們變得更強,繼而影響身邊的人,即使是原本攻擊他的人。」
相信人……
舉辦過種種活動,山地曾被多次問到,希望為香港帶來什麼改變,她也只敢肯定﹕「我相信我不能夠改變香港,我唯一能相信的是,可以影響或感動身邊的人。」如像每次做輔導,她都明白學生打開門後,要自己面對家庭、同學、社會,但她仍希望與他們短短的一席話,能在人生的某些時刻,給予他們力量去面對世界。
她認為這種精神與社工提倡助人自助的理念相似,她盡量提供平台,讓事情發生,保護着牽涉在當中的youth或藝術家,讓他們從中學習﹕「事情總有兩面,無論如何發展,一定會有得着的。要是班youth能在過程裏或在事情終結之事,對自己有更深了解,敢於相信、想像,再行多一步 ,已經足夠。」就算是藝術家,山地也希望能有同樣影響﹕「也許經過這次,他們發現以這方法回應社會發生的事,並不適合他,但也不能否定,他也許能pick up一些事,去面對自己的人生和道路,那也是好的。」
本着這些信念,山地沒有被最近發生的事擊倒﹕「他們話我似將軍,據他們的觀察,我是實戰型的人,喜歡實際地解決問題。我都要傷春悲秋,但傷時我會一個人,可能自己回家閂埋門哭,但見到大家,當我見到藝術家都充滿愁緒時,我沒空愁。」她仍然希望拓闊藝術教育的面向,不只針對青年,「去商場,也只是希望在一個人流多的地方,讓事情發生、被更多人看見。我之前的project,多數情况是參加者主動報名,沒有人手入中學,而商場不止有youth,還有家庭、小朋友,能令他們對展覽有更多了解,會是好事」。
是次踩綱線舉動,最終貌似失敗,訪問期間山地仍然神態自若,顯然,她體內的某顆細胞一直支持着她﹕「當你嘗試不跟從既定的方式去做事,初頭一定好多人質疑你的決定,但我總有我的直覺,每做一件事,過程中觀察身邊的人的反應,你會見到他是否真正享受,有沒有得着,令你更相信所走的路是對的。其實是次未必衰晒,現在討論面廣,可能是它的好處。」
眼下,一波完了,稍稍回氣,整個暑假,其他藝術教育活動將會陸續上場,等着山地指揮。
戰線很長,可幸山地接觸得年輕人多,氣場互相感染,熱誠不會被澆熄。
文、圖 饒雙宜
編輯 方曉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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