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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香港社會正處於一個在歷史上少見的分裂局面。土地發展、房屋政策、基建設施、全民退休保障、環境保護、舊區重建、文化保育、中港關係、普選特首、佔領中環，對於以上種種的問題，香港內部均是充滿了爭議和對立。香港社會均似乎已失去了一種達共識的能力。
這不能完全歸納為一個非由民主產生、缺乏認受性的弱勢政府的問題。這也是一種社會分化和撕裂的現象。若問題只存在於一個非民主、沒有認受性的政府身上，我們今天所看到的，應該只是政府與社會的二元對立，而不會看到社會對不少政策問題的爭議和內耗。
在不少問題上，即使香港市民達到共識，細心看清楚，很多所說的共識，也往往只不過是指有過半數人支持的建議或方案。社會上仍然有相當數量的人士有保留，甚至是採取反對的態度。在這情况下，即使我們美其名跟隨民意，採用最多人支持的方案，也可能只是六成人對四成人的壓迫，觸發更大的對抗和仇恨。
進退兩難的困局
即使面對一些我們原先以為已一早有重大共識、涉及香港人核心價值的議題，所謂的共識也往往比表面所看的薄弱得多。以爭取民主及普選為例，支持的人約有七成，但這七成人之間並非一個十分可靠或穩定的聯盟。當民意調查把民主和普選的討論帶入進一步的議題，例如應否完全取消功能組別、是否接納特首選舉有篩選、是否贊成用佔領中環或公民抗命來爭取普選，這原先的大多數人，便容易產生矛盾和分歧，從而輕易被分化及瓦解。
我們今天所見的現象，並非一個強大而團結的公民社會，包圍一個弱小和失勢的政府。若屬實的話，問題反而容易解決，因為舊政府必定倒台，所要考慮的只是權力移交的過渡問題。在弱政府及社會撕裂的情况下，尷尬的是政府的即時倒台，可能換來是社會失控的情况。香港進入一個進退兩難的困局，香港的不可管治性也愈來愈高。
香港當前所面對的情况，可以在《蝙蝠俠》這部含有極大寓意和震撼力的電影中得到啟示。
《蝙蝠俠》的League of Shadows
在由Christopher Nolan執導的《蝙蝠俠：黑夜之神》電影三部曲系列當中，蝙蝠俠，或更正確地說，人類文明的最大敵人，是一個名為「暗影聯盟」（League of Shadows）的秘密組織。它的使命是為人類的社會建立平衡（balance），防止人類社會因為過分發展、物質主義、利益分配不均，而走向分裂、腐敗和墮落。「暗影聯盟」認為要清洗這些人類文明的腐敗，只有一個方法，就是透過製造危機，帶來破壞，來救贖人類的罪孽，使社會可重生。
《蝙蝠俠》中所說的由經濟發展、物質文明，最後演化成貧富懸殊，人與人之間的對立，社會撕裂及分化，這些「暗影聯盟」要清洗的文明腐敗及墮落的現象，並非是電影的天馬行空，而是有學術的根據。
由麻省大學出版、3位美國學者Nolan McCarty、Keith Poole、Howard Rosenthal合著的《Polarized America: The Dance of Ideology and Unequal Riches》（兩極化的美國：意識形態與財富不均之舞）一書（見延伸閱讀），便透過美國的案例和經驗，用理論和數據說明，經濟發展所帶來的社會不均，如果使對立的意識形態形成，最終使社會因分化而撕裂。
簡單來說，當社會上的財富分配懸殊、資本主義掛帥、缺乏階級流動性的時候，每個人只會退化至從自己的利益立場、自私和狹窄的角度，來思考政策的制訂和社會的發展。因此，在財富分配甚不均，而角色又缺乏轉換的可能時，高低財富的人自然產生不同的世界觀，最後更演化成南轅北轍和互相對立的意識形態。
利益分配零和遊戲
更甚的是，每個人的利益考慮，會慢慢地倒退至一個最低層次的收入（income）問題，將一切社會之間的群體互動，淪為一場又一場擁有（have）和沒有（have not）的兩群人有形或無形的利益爭逐和戰爭。一切政策爭議，最終被矮化至一個利益分配零和遊戲。香港亦正朝着這方向走，在政策構思及推行上，各持份者進入了各自利益主導、互不信任、互不妥協、各自動員、互相對抗的混亂年代。
學者的無奈往往是對研究的問題有清晰理解，但對於解決問題卻找不到輕易的出路。理論上，我們可以有偉大的英雄，走出來喚醒擁有和沒有兩群人的良知，教他們放下物質枷鎖，重建社會秩序和理想，這是電影中蝙蝠俠的角式。
佔領中環行動的3位發起人，戴耀廷、陳健民和朱耀明，便正正扮演了現實世界中的蝙蝠俠。代表了用人民和香港的力量，透過愛和理想，突破由物質差異而引致的身分、地位和意識形態的不同，團結一致，重建香港的未來。雖然他們沒有戴上面罩，但熟悉《蝙蝠俠》電影的人均知道，英雄的真實身分並不重要，因為他們的感染力，並非來自個人，而是他所代表及爭取的理想（ideal）。
可惜，在現實當中更加可能出現的情况，是一場災難的降臨，例如經濟危機和戰爭，使擁有的一群，在一夜之間也變得一無所有，財富及分配所帶來的兩極化才可以消除，社會的秩序和制度才有重生的機會。人類，文明，香港，始終一劫難逃？3位學者均指出，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美國經濟大蕭條（Great Depression），正正是改寫美國發展的一場大風暴。在電影中，製造這一場風暴，就是「暗影聯盟」的任務。
當電影的故事比真實還要真實的時候，我們很難不去面對，香港即將要透過自救、醒覺、改革，或是任由災難與危機降臨來清洗和重整的抉擇。雖然在電影中的葛咸城（Gotham City），最終是由英雄蝙蝠俠的自我犧牲而得到拯救，但不要忘記在電影三部曲的結局中，一個重要的信息，是每個人均有成為英雄的能力和可能。
畢竟，命運絕非全由天注定，也是掌握在你和我的手中。
◆延伸閱讀
Nolan McCarty, Keith Poole, and Howard Rosenthal. (2006) Polarized America: The Dance of Ideology and Unequal Riches. Cambridge, MA: MIT Press.
作者是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副教授、中文大學公共政策研究中心副主任
■稿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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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能完全歸納為一個非由民主產生、缺乏認受性的弱勢政府的問題。這也是一種社會分化和撕裂的現象。若問題只存在於一個非民主、沒有認受性的政府身上，我們今天所看到的，應該只是政府與社會的二元對立，而不會看到社會對不少政策問題的爭議和內耗。
在不少問題上，即使香港市民達到共識，細心看清楚，很多所說的共識，也往往只不過是指有過半數人支持的建議或方案。社會上仍然有相當數量的人士有保留，甚至是採取反對的態度。在這情况下，即使我們美其名跟隨民意，採用最多人支持的方案，也可能只是六成人對四成人的壓迫，觸發更大的對抗和仇恨。
進退兩難的困局
即使面對一些我們原先以為已一早有重大共識、涉及香港人核心價值的議題，所謂的共識也往往比表面所看的薄弱得多。以爭取民主及普選為例，支持的人約有七成，但這七成人之間並非一個十分可靠或穩定的聯盟。當民意調查把民主和普選的討論帶入進一步的議題，例如應否完全取消功能組別、是否接納特首選舉有篩選、是否贊成用佔領中環或公民抗命來爭取普選，這原先的大多數人，便容易產生矛盾和分歧，從而輕易被分化及瓦解。
我們今天所見的現象，並非一個強大而團結的公民社會，包圍一個弱小和失勢的政府。若屬實的話，問題反而容易解決，因為舊政府必定倒台，所要考慮的只是權力移交的過渡問題。在弱政府及社會撕裂的情况下，尷尬的是政府的即時倒台，可能換來是社會失控的情况。香港進入一個進退兩難的困局，香港的不可管治性也愈來愈高。
香港當前所面對的情况，可以在《蝙蝠俠》這部含有極大寓意和震撼力的電影中得到啟示。
《蝙蝠俠》的League of Shadows
在由Christopher Nolan執導的《蝙蝠俠：黑夜之神》電影三部曲系列當中，蝙蝠俠，或更正確地說，人類文明的最大敵人，是一個名為「暗影聯盟」（League of Shadows）的秘密組織。它的使命是為人類的社會建立平衡（balance），防止人類社會因為過分發展、物質主義、利益分配不均，而走向分裂、腐敗和墮落。「暗影聯盟」認為要清洗這些人類文明的腐敗，只有一個方法，就是透過製造危機，帶來破壞，來救贖人類的罪孽，使社會可重生。
《蝙蝠俠》中所說的由經濟發展、物質文明，最後演化成貧富懸殊，人與人之間的對立，社會撕裂及分化，這些「暗影聯盟」要清洗的文明腐敗及墮落的現象，並非是電影的天馬行空，而是有學術的根據。
由麻省大學出版、3位美國學者Nolan McCarty、Keith Poole、Howard Rosenthal合著的《Polarized America: The Dance of Ideology and Unequal Riches》（兩極化的美國：意識形態與財富不均之舞）一書（見延伸閱讀），便透過美國的案例和經驗，用理論和數據說明，經濟發展所帶來的社會不均，如果使對立的意識形態形成，最終使社會因分化而撕裂。
簡單來說，當社會上的財富分配懸殊、資本主義掛帥、缺乏階級流動性的時候，每個人只會退化至從自己的利益立場、自私和狹窄的角度，來思考政策的制訂和社會的發展。因此，在財富分配甚不均，而角色又缺乏轉換的可能時，高低財富的人自然產生不同的世界觀，最後更演化成南轅北轍和互相對立的意識形態。
利益分配零和遊戲
更甚的是，每個人的利益考慮，會慢慢地倒退至一個最低層次的收入（income）問題，將一切社會之間的群體互動，淪為一場又一場擁有（have）和沒有（have not）的兩群人有形或無形的利益爭逐和戰爭。一切政策爭議，最終被矮化至一個利益分配零和遊戲。香港亦正朝着這方向走，在政策構思及推行上，各持份者進入了各自利益主導、互不信任、互不妥協、各自動員、互相對抗的混亂年代。
學者的無奈往往是對研究的問題有清晰理解，但對於解決問題卻找不到輕易的出路。理論上，我們可以有偉大的英雄，走出來喚醒擁有和沒有兩群人的良知，教他們放下物質枷鎖，重建社會秩序和理想，這是電影中蝙蝠俠的角式。
佔領中環行動的3位發起人，戴耀廷、陳健民和朱耀明，便正正扮演了現實世界中的蝙蝠俠。代表了用人民和香港的力量，透過愛和理想，突破由物質差異而引致的身分、地位和意識形態的不同，團結一致，重建香港的未來。雖然他們沒有戴上面罩，但熟悉《蝙蝠俠》電影的人均知道，英雄的真實身分並不重要，因為他們的感染力，並非來自個人，而是他所代表及爭取的理想（ideal）。
可惜，在現實當中更加可能出現的情况，是一場災難的降臨，例如經濟危機和戰爭，使擁有的一群，在一夜之間也變得一無所有，財富及分配所帶來的兩極化才可以消除，社會的秩序和制度才有重生的機會。人類，文明，香港，始終一劫難逃？3位學者均指出，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美國經濟大蕭條（Great Depression），正正是改寫美國發展的一場大風暴。在電影中，製造這一場風暴，就是「暗影聯盟」的任務。
當電影的故事比真實還要真實的時候，我們很難不去面對，香港即將要透過自救、醒覺、改革，或是任由災難與危機降臨來清洗和重整的抉擇。雖然在電影中的葛咸城（Gotham City），最終是由英雄蝙蝠俠的自我犧牲而得到拯救，但不要忘記在電影三部曲的結局中，一個重要的信息，是每個人均有成為英雄的能力和可能。
畢竟，命運絕非全由天注定，也是掌握在你和我的手中。
◆延伸閱讀
Nolan McCarty, Keith Poole, and Howard Rosenthal. (2006) Polarized America: The Dance of Ideology and Unequal Riches. Cambridge, MA: MIT Press.
作者是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副教授、中文大學公共政策研究中心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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