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有沒有想過家裏的外傭是你什麼人？家人？仇人？還是陌生人？
或許你說這輪不到我選，要看對方表現如何才可對號入座。獨立記者蘇美智剛出版新書《外傭——住在家中的陌生人》，探討香港僱主與外傭之間的奇異關係，而她本身就是全港33萬個外傭僱主之一。她與外傭之間既遠且近的距離，理不清的僱傭界線，其實就是不少香港僱主的寫照，而很多香港家庭跟外傭的關係也不是簡單地以愛與恨就可以一刀切。還是書中一位受訪僱主心水清﹕「僱主和外傭確是複雜而奇特的關係，需要距離，也需要智慧。」
同一屋簷下 看不見彼此
蘇美智在書中的第一章就表明，初僱外傭時，雙方就忐忑地展開了一段環境上親密、心理上陌生的關係，她寫道﹕「在這個奇異處境中，我們一家將學習跟一個異鄉人舒坦共處，包括如何不當一名神憎鬼厭的僱主、如何彼此信任、如何定各自的領域、如何建立作為母親的自信而不必因妒忌而變質……而每個家庭的故事都不一樣。」
幸運地，蘇美智與菲籍傭工9年來建立起一段親密的合作伙伴關係。說幸運也不無道理，因為你總會在報刊、社交網站上看過不少僱主投訴家裏的外傭懶、經常講電話、睇iPad，弄壞家中電器……的確，這些情况在33萬個家庭裏天天無日無之地發生，但我們有否探討過問題的真正源頭在哪裏？是否用「蠢」、「懶」兩個字就可以把話題完結呢？
僱住與外傭之間的矛盾，蘇美智歸咎於兩者同處在一個奇異的空間﹕「兩個原本陌生的女人，住在同一間屋入面，廿四小時的相處，她的工作深入我的家庭，她一個星期有六日的生活正正在我家裏發生。」相見的時間比真正的家人可能還要多，她說還未計有些僱主要求外傭在假期時，先要煮好一家人的早餐才可外出，還有晚上8時前要回到家，先完成廚房清潔工作才可真正休息。你數一數，究竟她一星期中有多少真正的時間是屬於自己？「你自己都是打工仔，你永遠不想你連唯一一天的假期也被剝削吧！」她說。
每周一天假期 也未必自由
讀到這裏，外傭討論區裏那把僱主的聲音響起﹕「佢下晝無嘢做㗎」、「佢洗碗都掛住講電話」、「我有老人家湊細路，佢好得閒㗎」、「我屋企個小姐（外傭）成日黑面」，於是惡魔僱主與懶惰外傭的衝突無間斷地上演，原因是大家都看不到彼此的處境，也不願在原本已經狹窄的空間中再多走一步。
角色空間含糊 問題源自「假設」
嶺南大學社會科學（榮譽）學士課程主任兼社會學及社會政策系副教授陳效能博士一語中的﹕「外傭的角色好含糊，她既不是家裏真正的一分子，但她又真正地住在你家裏。」亦由於現時政府規定外傭強制留宿僱主家中的關係，因此哪些是屬於工作範疇的事情，哪些是私人時間/空間，往往亦變得含糊不清，「許多時候，僱主亦不能夠很清楚地說明你（外傭）可以在廳中做什麼，不可在廁所做什麼，無可能把100條規條列出來，於是僱主假設你應該知道什麼叫適當行為，什麼是不適當，他假設外傭會知道，同樣，外傭本身自己又另有一些假設，問題由此而起」。
曾有十多年聘用外傭經驗的她甚至認為留宿制度，是其中一個衍生出不健康僱傭關係的罪魁禍首。「香港樓細，外傭冇私人空間，自己屋企人都尚且爭廁所嗌交，更何况加多個外人」，雖然社會上有不少反對外傭出外留宿的聲音，但陳效能仍認為，政府應該給外傭多一個選擇，「許多僱主對外傭仍帶有歧視性的看法，當她們是『妹仔』，而因為強制留宿制度，就令僱主覺得我是possess（擁有）你，你只是serve（服務）我，你不應該有其他生活」。
「雞同鴨講」加深誤會
語言隔閡、欠缺溝通亦是僱傭雙方最大的「死穴」，國際家務工聯會秘書長鄧燕娥表示，不少90年代中來港的印傭，粵語和英語都不靈光，即使中介公司表示她們有基本溝通能力，但許多時候，當外傭上班時，僱主才發現原來「雞同鴨講」。僱主張太僱用了印尼籍女傭一年多，但她仍不大明白僱主的日常家務指令，經常誤會她的意思，「我叫她用黃色毛巾替BB洗臉，用粉紅色的洗pat pat，她常常把顏色調亂，很不衛生」，張太甚至懷疑她其實一點英語也不懂，平日她大多只點頭應對。鄧燕娥表示很多東南亞國家的政府急不及待要把國內的婦女勞動力推向外以賺取外匯，但卻低估了語言能力的重要，加上中介公司為了賺錢，許多時都向僱主說謊指她懂英或粵語，結果雙方的誤解/誤會亦愈來愈深。
曾經進行過「外傭對家庭關係影響」研究的陳效能說﹕「她們怕僱主炒她，或怕被僱主鬧，所以就算聽不明白，亦一味說OK、OK，當然事實上，亦有僱主的英文不好。所以當大家出現溝通問題時，僱主最好鼓勵外傭坦誠，不明白的要問，或者可以寫下一些程序或步驟給她，讓她可以更易明白僱主的要求。」
學者倡彈性留宿
問題多如恒河沙數，何解仍要引入外傭制度，陳效能解釋，政府現時只以非常低廉的代價去處理本地的託兒和護老問題，「（政府）劃了一個框框出來而外判給中介公司，其他事就不去處理，事實上，政府是絕對有錢有能力去承擔多些責任，例如容許外傭留宿彈性安排，或者對本地女傭有多些規劃政策和支持，讓不同家庭有不同的選擇」。
文﹕顏燕雯、陳詠詩
圖﹕劉焌陶、陳詠詩、受訪者提供
封面模特兒：Hoo's Fami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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