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陣：政府介入市場有理 / 文︰林沛理

【明報專訊】在競爭日趨激烈的全球市場，政府在發展經濟方面必須適度有為，放棄過時的「積極不干預」思維。這是梁振英執政以來特區政府一貫的立場。其實政府介入市場，不僅是為了保持本土企業的競爭力，或者增加它們的競爭優勢；更重要的是要保障消費者的權益，甚至保護市民的生命財產。


這樣說有點聳人聽聞，也與經濟學的傳統智慧不符。自上世紀1980年代開始，兩個近30年來最具個人魅力的西方領袖——美國總統列根和英國首相戴卓爾夫人——成功令國人對政府應該扮演的角色完全改觀。從此大政府變成一個「髒字眼」（dirty word），它不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而是問題的一部分（not the solution but part of the problem）。之後佛利民（Milton Friedman）等經濟學家大力倡議，以及美國聯儲局前主席格林斯潘（Alan Greenspan）身體力行，再加上共產集團的瓦解和中國改革開放的成功，世人對自由市場資本主義制度的優越性深信不疑。按照這套有強烈宗教色彩，建基於信念（faith-based）多於現實的論述，自由市場資本主義制度變成一套自我監管（self-regulating），甚至自動修正（self-correcting）的神奇制度。


今日，主流的經濟學理論會告訴你，整體而言，有真正競爭的市場是可以信賴的。保護消費者的第一道防線是競爭本身——即市場的「無形之手」（invisible hand）。特別是在資訊唾手可得的今天，黑店和奸商很快就會聲名狼藉，繼而遭市場淘汰。第二道防線是法律，市場的買賣行為受相關的法例監管，受騙的一方不一定得到賠償，但行騙的一方卻泰半要負起法律責任。是故，若然市場運作良好，只要買主在購物時切實履行檢查所購貨物是否有問題的責任，政府實在毋須介入。這就是所謂「買主購物自行小心」的原則（caveat emptor）。


市場之手也玩弄市民

然而愈來愈多學者和有識之士認為，市場之手調控供求於無形，也玩弄和欺詐市民於無形。說喬治．阿克爾洛夫（George A. Akerlof）和羅拔．希勒（Robert J. Shiller）是經濟學界的泰山和北斗並不過分。耶魯大學經濟系教授希勒是當代行為經濟學（behavioral economics）的奠基者，也是2013年諾貝爾經濟學獎的得主。阿克爾洛夫更早於2001年獲諾貝爾獎，他的太座是美國聯儲局主席耶倫（Janet Yellen）。


阿克爾洛夫和希勒志同道合，對自由市場資本主義制度的先天缺陷皆有敏銳的洞察力和深刻反省。他們聯手撰寫的《野性難馴：人性如何驅動經濟及其對全球資本主義的重要性》（Animal Spirits: How Human Psychology Drives the Economy, and Why It Matters for Global Capitalism）2009年面世。他們探討的，是人的本能、感情和癖好——凱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口中的「動物精神」（animal spirits）——如何影響經濟及顛覆視人為理性策劃者（Man as rational actor）的經濟理論。


他們合著的新書《釣愚：蒙騙經濟學》（Phishing for Phools: The Economics of Manipulation and Deception）更進一步，將自由市場描繪成大企業盡情愚弄和剝削小市民的殺戮戰場，對相信市場萬能的人是當頭棒喝。阿克爾洛夫和希勒認為無商不奸，因為奸是在自由市場生存和超越對手的競爭手段。比方說，當所有地產商都採用近乎「合法行騙」的方式銷售樓盤，唯獨你一人以誠實的手法經營，你給市場淘汰只是遲早問題。


企業「釣愚」每多成功，因為市場上願意上釣的「愚者」（阿克爾洛夫和希勒稱之為「phools」）多不勝數。他們從多年的觀察和分析發現，即使最理性的人肩膀上也有一隻野性難馴、靠本能、喜惡和直覺做決定的猴子。這些所謂「monkey-on-the-shoulder decisions」不但違反理性，更往往與自身的利益相違背。這些迹近自我懲罰的行為（self-punishing behavior）在日常生活觸目皆是，例如吸煙、酗酒、賭博、對智能電話的病態倚賴。在這樣的情况下，政府還可以坐視不理嗎？


林沛理

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