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臉書上30多萬的點擊率只換來100多張選票,如果你對這樣的選舉結果感到意外甚至難以置信,那就表示你還沒有弄懂互聯網。
無可否認,某些網站的確改變了現代人的生活方式,以及我們與社會甚至世界的關係。這些網站包括容許網民自由增添和修正內容,至今已有幾百種語言版本的維基百科、Google 8年前以逾16億美元收購的短片分享網站YouTube,以及讓人發布留言、信息、照片、短片、音樂和網誌,瀏覽量不斷創新高的社交網站以至應用程式,例如臉書、WeChat和WhatsApp。
勿將壯觀的假象當作真相
然而,我們不要捕風捉影,將一個壯觀的假象(grand illusion)當做真相,把互聯網給予網民那種虛假的無遠弗屆、無所不知的全能感(false sense of omnipotence),等同為改變現實的能力。互聯網的確改變了世界,也毫無疑問為普通人創造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發言、表達和介入的平台。可是,不要忘記,在絕大多數情况下,互聯網既沒有改變資本主義社會剝削者與被剝削者的關係,也無力干涉威權社會壓迫者與被壓迫者的關係。由於根本的權力結構沒有改變,互聯網往往是一把雙刃刀,在釋放普通人的創造力和改革社會的人民力量的同時,也令本已存在的剝削和壓迫進行得更全面和更徹底。
舉個例,2007年被美國《時代》雜誌選為「年度最佳發明」的YouTube令無數小人物一夜成名,但它被Google以天文數字收購,最大的得益者卻是創辦人陳士駿和赫爾利(Chad Hurley),在網站發布片段的網民(即網站的內容供應者)分毫沒有進帳。做了大部分工作的人最後一無所有,在某個意義上,這不是超越了馬克思想像,堪稱最極致的勞工剝削嗎?互聯網沒有帶來更大的社會公義:在互聯網的時代,貧者愈貧,富者愈富。社會1%人口賺取的收入,遠超過其餘99%收入的總和。
再舉一例,幾年前維基揭密網站(WikiLeaks)將美國外交機密電文放上網而引發全球媒體亢奮,黑客出身的創辦人阿桑奇更被譽為網絡社會的俠盜羅賓漢。問題是維基揭密所揭的密,除了滿足廉價的好奇心,為普通人的枯燥生活提供調劑和談資之外,並不構成產生重大實質後果的知識轉移(knowledge transfer)。它對國際關係和地緣政治的理解是片面、零碎甚至扭曲的,你無法把它揭露的資料拼湊在一起而得出完整的圖像。
其實互聯網從未假裝或妄稱自己真實,只是我們太輕信和容易受騙而已。一開始,互聯網就叫自己那門子現實為「虛擬的現實」(virtual reality),只是日子久了,我們的生活與互聯網的關係已經密不可分,結果在不知不覺中把它的「虛」當成自己心目中的「實」。
當今最無孔不入的假消息來源
在《虛擬不真實》(Virtual Unreality)一書,美國作家薛菲(Charles Seife)提醒世人,互聯網是當今世上最碩大無朋和最無孔不入的假消息來源(greatest source of misinformation)。互聯網最大的成就是徹底打倒了權威,並且將消息來源的可靠度(source credibility)這個概念完全推翻。在互聯網世代的眼中,一篇《紐約時報》的報道跟一篇在網上「瘋傳」的文章同樣可信。他們甚至不會把事實和觀點區分起來,而在互聯網上,多的是隨便發表的意見,少的是經過查證的事實。原因很簡單,發表意見只需信口開河,查找事實卻大費氣力。
互聯網的存在,就是供人瀏覽、漫遊和衝浪(surfing),它鼓勵使用者採取不專注和漫不經心的態度。於是,我們慢慢放鬆警覺性和戒備心,讓居心叵測的人有機可乘。從這個角度看,互聯網何止賦予權力給無權無勢的平民百姓,更賦予權力給那些把平民百姓當作獵物的人。試想想,10年前,倘若有公司向我們索取親朋好友的電郵地址和查問他們的喜好習慣,我們會毫不猶豫地一口拒絕。如今,我們不但自願並且理直氣壯、志得意滿地將這些資料雙手奉上。無他,我們想讓全世界知道我們相識滿天,更想扮演社交網絡大紅人的角色。
明乎此理,我們就知道在臉書上給你一個「讚」,跟在選舉中投你一票根本風馬牛不相及。前者是互聯網的社交禮儀,遵守的是互助互換的原則(principle of reciprocity)——如果我給你一個「讚」,你就有義務在適當的時候「回禮」。選舉完全是另一回事。它不是請客食飯,也不是禮尚往來,幸好不是!
林沛理
專欄作家
新聞類別
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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