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香港中小學有關「自我」和「個人成長」的課程,大多是依據流行於英美的發展心理學理論,認為從幼兒成長到成人的各個階段和可能碰到的問題,放諸四海皆準。
新高中通識課程指引中的關鍵詞,例如「個人」、「青少年期」、「自尊」、「對未來的期望」、「逆境」、「過渡至成年階段」、「衝突」和「與人建立關係」等概念,以及集中於青春期(adolescence)的討論,基本上也是循上述視角發展出來的,而教科書、網上教材和報章雜誌也主要是採用這種視角,強調「青春期」為「成長」過程中的必經「問題」,充滿危險;「成長」則被理解為個人的問題,可以透過改變個人的思想和行為來處理。
依據英美心理學單一視角
這種流行於香港「個人成長」教材的視角,對於其自身採用的最基本的概念,例如什麼是「青少年」、「自我」、「成長」、「關係」等等,似乎都未有深究;由於把焦點放於個人,對影響現代個體甚大的社會制度的轉變,着墨不多,也不會把青少年的思想和行為,置放在更廣泛的具體歷史環境中考察。
另一些在香港不太流行的思考視角,例如哲學、歷史、精神分析和文化研究,強調的或是澄清基本的概念,或是把個人成長與社會文化緊密結合來考察,因而往往會提出一些不同於流行的心理學教材的問題,以至能得出對於「成長」和「自我」的多角度理解。筆者將以「悶」和「恐懼」(見下期)這兩個議題為例,嘗試說明這些視野的思考方法。
重「偏異」 少討論青少年常見經歷
過去兩三年到中學研究通識教育,最常聽到同學說的一個字,是「悶」。如果「悶」是同學中小學教育成長過程中的一個關鍵詞,那麼任何處理學生的「自我」和「個人成長」的課程,恐怕都應該仔細討論「悶」這議題。然而,借用簡化了的心理學視角的本地「自我成長」教材,由於假設存在四海皆準的「正常」成長過程,並傾向倡導「青少年都應正常地成長」的價值觀,因此往往把討論重點集中於青少年的「偏異」或「不正常」行為,結果是用了大部分篇幅和時間,討論只有很少同學經歷過的吸毒和援交等「青少年問題」,卻很少認真處理大部分學生在成長過程中都經驗過的「悶」(和「驚恐」)這類議題。
如果我們願意引入簡化的流行心理學以外的視角,借助例如哲學、精神分析和文化研究等重視澄清概念、強調要把個人成長置放於歷史和社會環境中考察、關注日常生活的思考方法,便能夠在自我成長和人際關係這些學習範圍內,開拓更新鮮和多角度的視野,提出一些與大部分同學生活和興趣更相關的議題,例如同學都或多或少經歷過的「悶」(和「恐懼」)這些感覺。
例如,借助哲學、歷史和文化研究等思考方法,我們可以了解「悶」是在18世紀中期以後,隨着浪漫主義的興起和追求效率、快速、即食的現代文化的擴張,逐漸成為社會的普遍現象,而不僅是個人的內在感覺。「悶」的成因,主要是由於個人無法尋得工作、休閒以至生命的意義。
循這樣的視角,我們可進一步提出和思考一些流行教材的單一角度無法處理的問題,例如討論香港兒童是在怎樣的歷史和社會條件下,「成長」為經常感到苦悶的「青少年」?「苦悶」在現代世界不斷增長及氾濫,是否反映出我們的社會和世代未能為個體提供生存意義?又或由於我們的世界有太多既有的答案,學生也就缺乏空間探求屬於自己的意義?
(系列十五之六)
文﹕嶺南大學文化研究系副教授 許寶強
■參考資料
Lars Svendsen (2005): A Philosophy of Boredom, London: Reaktion Book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