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芭堤雅街道重新上了妝，城市微醺，燈紅酒綠。她們也換上濃妝艷抹，揭開帷幔，準備登台。提到俗稱「人妖」的泰國變性人，腦海浮現的正是舞台上美艷得不像凡人的演員。遊人把她們當成獵奇景點，被視為畸形的身軀中，是有血肉、有美善的靈魂。華麗背後，她們的真實生活是如何？曾奪變性人選美冠軍的演員––Nhong，邀請我走進尋常家中，由細碎日常至表演後台，探索她與別不同的生活。
早上10時，拿着Nhong提供的地址來到她住的屋苑，還未正式認識，便攜同攝影師登堂入室，實在有點難為情。敲了敲門，掛着甜美笑容的Nhong靜靜開門，非常有禮的請我們進她家。小小窩室約200呎，剛好讓單身女孩一人租住。已換好便服的Nhong仍在打扮，拿着粉撲掃上淡雅妝容，真人比在照片看到的更高，貼身牛仔褲襯白恤衫，把本已纖瘦的倩影拉得更長，及腰長髮在眼前晃來晃去，舉止溫婉嫵媚，說話輕輕柔柔的，看得我有點醉。她跟我想像中的女變性人有點不同，素淡如水，有種出塵的美。
選美冠軍入行 平日行街做Gym嘆咖啡
「我自小喜歡跟女孩子玩，總黏着她們一起跳繩，但不愛跟男仔踢足球。雖然由細到大也在男校讀書，但細細個就覺得自己是女仔，也想成為女仔。」Nhong開始細述自己的故事，出生於軍人家庭的她，在泰國北碧府長大，可幸父母較上一代泰國家長開明，支持她做回自己，「父母一直也知道我的性取向，也很支持我改變性別的想法。」跟許多變性人一樣，Nhong為防止變男聲、生出喉核和肌肉，就趕在發育前、約15歲開始進食荷爾蒙和避孕藥，也打效果較顯著的雌性素，令體態變得玲瓏浮凸，皮膚變得雪白有光澤，並等到21歲，法定可變性的年齡才去做手術。「我中學畢業後在曼谷大學讀酒店服務和餐飲，當初也想過做酒店業，廚師也有想過，因為我愛煮東西，當時已在Tiffany做兼職演員，對比之下，覺得舞台工作環境好得多，所以就選擇做演員。」已有44年歷史的Tiffany's Show是東南亞第一個變性人表演，最為人所熟悉。
泰國人口6,800萬，當中有27至30多萬為女變性人，芭堤雅是最出名觀賞「人妖騷」的勝地，Tiffany's Show令芭堤雅由寂寂無聞的漁港，變成有名的旅遊城市。其每年舉辦的Miss Tiffany Universe變性人選美已成為泰國每年盛事，讓變性演藝者、LGBT有機會發揮所長，也提高社會對性小眾的認同，Tiffany's Show成為性小眾的荷李活，踏上Tiffany舞台，成為Nhong和許多有志做演員的變性人夢想。
「2008年，我抱着一試無妨的心態，參加了Miss Tiffany's Universe選美比賽，結果我真的奪了冠軍，隨後代表泰國參加翌年的Miss International Queen世界選美，得到了亞軍。」Miss Tiffany Universe跟一般選美無異，也有才藝表演、問答考智慧等環節，然而比賽每年也有不同審美標準，要求不同的面孔和身材，例如Nhong選的那一年就流行修長眼睛和古典氣質。「大部份變性人年輕時便開始整容，我也一樣有微調，每次打工儲一筆錢就變一部份，大約花了廿萬銖（約4.7萬港元）。」選美冠軍何止美鑽后冠？還會送上名車和十萬銖，更有一個免費變性的機會。「那年我21歲，做了變性手術，正式成為女生，加入Tiffany's Show當主角演員。」
Tiffany's Show每天晚上有三至四場表演，Nhong一般只需返4時至11時，一個月放假三天。每天10時起床，梳洗後看看新聞，學學英文生字；12時吃午餐，為保持體態，Nhong平日只吃海鮮和魚，豬牛雞一律不碰，間中會吃素食餐；午餐後就揸車到商場，跟同為變性演員的好姊妹逛逛街、為表演時用的化妝箱入入貨，有時間就去Gym跑個步，或去咖啡店飲杯咖啡，生活優哉悠哉，或者這是屬於舞台一姐的生活吧。「有大學畢業的變性演員底薪至少有15,000銖，每晚拍照貼士由幾百到一萬銖不等，也會接到廣告和上電視，不過對不起，我的底薪是公司秘密，只能說收入多少也視乎學歷和資歷。」Nhong也承認自己是較幸運的人，生於小康之家沒太大經濟壓力，雖然每月也會寄錢回家，為家人買房子，但泰國仍有不少變性人因為貧窮而表演養家，二、三線演員，甚至在夜場表演的人，閒時甚至需要多打幾份兼職，早上做餐廳侍應，晚上出騷，才夠錢寄回家供養父母弟妹。
下午4時，隨Nhong準時回到Tiffany表演場地，穿過一堆堆金光閃閃的舞衣和道具，走進化妝間，已有零星演員開始更衣，準備5時綵排。每逢有新表演，Nhong都會花起碼一個月學習，每天練習一、兩個小時，達到水準才敢上台表演。當天Nhong有場全新表演，「今天我需要表演三首歌，第一首是打頭陣的開場表演，要飛天的；第二首是新學習的劇目，故事中我飾演跟凡人戀愛的仙女，第三首是一名女生對鏡子的自白。」 上至舞蹈、體操、Lip sync對唱技巧，以至嫵媚的姿態動作和化妝技巧，也是演員需要勤加練習的，多才多藝是基本標準，選進來的演員至少累積五年訓練和表演經驗，才能像Nhong一樣登台做主角。
受人尊重 似名人上報章雜誌
5時許綵排完結，演員開始埋位補妝換裝，人人也眼明手快，塗粉抹脂畫眉紮髻，退役演員變成後台助手為花旦們穿衣，張羅道具。裝扮好的人有的拉筋、有的對鏡練習表情、有的把握時間學英文、有的練舞步，化妝間一下子熱鬧起來。表演轉場時更精彩，上一秒是樓高幾層的華麗舞台，轉眼拖出1：1假大象的泰國場景。負責跳舞的演員幾乎每場也有份，轉場時只有幾分鐘換裝，剛剛才撐着高一米的羽毛頭飾浩蕩出場，瞬間又換成千手觀音，風風火火，不失霸氣，眼前演員都是性感而專業的，而且很快樂。
「上一代社會看不起變性表演者，但這一代較開明，開始承認我們的地位，以前變性人會被罵是『基佬』、『人妖』，現在會稱我們為第三性別人士或靚女。」Nhong自信地說，眼睛笑成了腰果。「在這種表演場地出現前，人們覺得我們只是小丑，Tiffany的舞台卻證明了我們能夠靠自己努力變得美麗，發揮才藝，而且像名人一樣出現在報章雜誌上，變得受尊重。」Nhong穿着湖水藍的裙從天而降，夾口形唱着英文歌詞，賣力地跳着剛練成的舞步，不知為何我想起麗花皇宮的姚小蝶。「因為從小就被鄰居看不起，他們常拿兒子來炫耀，說他才是真男人，我這種則被視為不男不女，我就是想證明給他們看，第三性別人士也能有所作為。我很感謝父母一直支持我的決定，他們的諒解令我能勇於做自己，用自己喜愛的方式過活。」
11時正，歌舞昇平的幕前回歸平靜，幕後演員們把握最後賺錢機會，換上戰衣，用姣好笑容與姿態吸引鎂光燈，越多人駐足的佳麗，當晚越盤滿缽滿。100銖拍一張照，Nhong當晚有4,000銖收入，算不過不失；外表不夠出眾的也許只有幾百至一千銖，有時候被當成玩物，被男客人摸胸攬腰，也要撐着笑客拍下去，愛錢如命，因為背後有家庭要養活。「我今年31歲了，已做了這行十年，我從沒想過能做多久，但可以做的一定會做下去。」變性演員演藝生涯有限，Nhong希望若哪天沒機會表演時，可回鄉跟媽媽開家咖啡店，或找個可託付終身的男人，過簡單的生活。「其實變性演員跟其他專業無異，我想只要是善良的人，根本不需要用性別框住自己。」我想起多年前，英國赫特福德郡發現了罕見的雙性蝴蝶，翅膀一邊粉紅一邊藍，雌雄同體的身體，展翅於天空中同樣動人，也許她們也是蝴蝶，祈盼一個振翅高飛的機會。
Travel Memo
機票：乘搭亞洲航空直飛曼谷，經濟艙來回機票連稅1,029港元起（未連行李）
簽證：持香港特區護照或BNO均毋須簽證
滙率：每1港元約兌4.25泰銖
鳴謝：亞洲航空、Anantara Siam Bangkok、AVANI Pattaya
記者：王秋婷
攝影：許先煜
2024年02月16日 08: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