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今年七一遊行參加人數是歷來第三低,這其實一點也不出人意料。政治參與(political participation)跟政治效能(political efficacy)——即透過參與政治來改變社會的成效——息息相關。佔中和政改爭拗動員了不計其數的香港人參與政治運動和抗爭,可是激情過後,隨着政改方案在立法會被否決,笑到了最後、得到最終勝利的仍然是「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船」,似乎誰人也改變不了的現狀。
這就是現狀的霸權,其他什麼地產霸權。民主霸權,以至TVB的文化霸權,都只是現狀霸權這座冰山的一角而已。何謂霸權?意大利學者葛蘭西(Antonio Gramsci)認為,資本主義能夠「不戰而勝」,靠的不止是政府的管治能力、警察的武力和法律的約束力,還有活在制度下的人民——包括贏家和輸家——願意接受和忍受這套制度的能力。贏家願意接受,因為他們是現狀的既得利益者。輸家願意忍受,因為他們相信資本主義是「可能出現的最好的制度」(the best possible system),又或者以為現狀根本無法改變。
沉默的大多數接受或至少默許了這套論述,一方面固然是因為提出這套論述的政府擁有管治和使用武力的合法性;而他們的思想經特權階級和既得利益者無所不用其極的操縱,也會產生一種「維持現狀符合社會最大利益」的錯覺和假意識(false consciousness),相信現狀是無法——也不應該——一下子改變。任何改變必須以循序漸進的方式進行,否則整個社會都要付出沉重的代價。
另一方面,這也是人性使然:人天生有一種抗拒改變的「惰性思維」(intellectual inertia),變需要理由,不變不需要理由。這使得他們成為對當權者、特權階級和既得利益者非常有用的傻子(useful idiots)——他們以任勞任怨和逆來順受去維護一個把他們剝削到極致的制度。結果,現狀沒完沒了地重複和複製自己,現狀無法改變成為一個「本身會成為事實的預言」(self-fulfilling prophecy)。
改革的倡導者首先要挑戰的是現狀的霸權,首先要打破的是現狀無法改變的神話。香港人熟悉的經濟學家佛利民(Milton Friedman)與妻子羅斯(Rose Friedman)合著的《現狀猛於虎》(Tyranny of the Status Quo)1984年面世,寫3位以改革先鋒自居的西方領袖——美國總統列根、英國首相戴卓爾夫人與法國總統密特朗——在就任初期推行新政,遭到有組織的強大勢力反對。這個誓要維持現狀的鐵三角包括直接受惠於現行制度的既得利益者、「少做少錯,不做不錯」的政府官僚與跟政府對着幹的民粹政客。
港人被操縱被奴役被剝奪
今日香港人面對的「現狀的極權」,是在經濟上做「無家可歸」的樓奴,在政治上做沒有投票權的二等公民;而這種被操縱、被奴役和被剝奪的情况,將會一直繼續下去。香港自回歸後內耗愈來愈嚴重,官民對立愈來愈厲害,階級和大陸與香港的矛盾愈來愈尖銳,有些人對現狀的不滿和痛恨,已到了一個一觸即發的臨界點。這是香港近年來反政府的抗爭和社會運動愈趨激進的主要原因。
本來,政改給予500萬香港人選特首的投票權,是把香港人從「現狀的極權」中釋放出來的best bet(最佳選擇)。可是,事實證明,在立法會否決政改的泛民不可能改變香港的現狀,因為他們本身就是現狀的關鍵組成部分。他們跟其他政黨一樣,樂此不疲地做着一件事情:對不公平的現狀進行鞏固和複製。
改變現狀機會 泛民輕輕放過
在《國際紐約時報》6月26日的一篇報道中,民主黨前主席李柱銘強調,泛民否決政改方案是為了迫使北京提出更合乎港人利益的協議,絕非想維持現狀 (The reason why we wanted to vote it down is not because we wanted the status quo. No, that was never our intention. The intention was to vote it down to force Beijing to have a better deal)。這就是泛民的口是心非和精神分裂:平時對現狀諸多不滿和百般挑剔,但當徹底改變現狀的機會出現,卻輕輕放棄。難道他們是躲在衣櫃裏、隱蔽的現狀既得利益者?
林沛理
專欄作家
新聞類別
副刊
詳情#
回應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