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教育局長吳克儉早前宣布,未來6年的微調教學語言周期安排維持不變。換言之,即使英文中學取錄了英文成績未符要求的中一新生,仍可繼續使用英文作為教學語言。這也許就是後政改時代,動輒得咎的特區政府的息事寧人思維:不變,就不會迫使大量英中「落車」,令校長投訴、老師埋怨、家長鳴冤和學生叫苦。很明顯,特區政府沒有政治決心(political will)推行徹底的教育改革。
殖民者建立的教育制度,往往是他們留給後殖民地政府最棘手的問題。在一國兩制,制度50年不變的大前提下,回歸後特區政府絕口不談「去殖民化」。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這些年來特區政府以近乎作賊心虛的心態推行教育改革,藏頭露尾,見壞即收,難怪總是碰到一鼻子灰。舉個例,2009年教育局將實施已10年的母語教學政策推翻,明明是逆轉和大變,卻自欺欺人地說成是「微調」(fine-tuning)。
教育改革包括課程改革(curricular change)和教學語言改革(linguistic change)。母語教學在香港舉步維艱,跟香港人——不止是家長,還包括僱主、校長、學生和社會人士——普遍重英(文)輕中(文)的心態大有關係。對一個曾經被英國管治超過150年的前殖民地來說,英文既是殖民地主人的語言,自有其無法抗拒的魅力。
知識就是權力。東方學鼻祖薩伊德(Edward Said)認為,知識與權力構成帝國主義者在殖民地統治不可分割的雙重基礎。帝國主義者對知識的界定、壟斷和分配,是他們能夠在殖民地實施有效管治的關鍵。英國在香港能夠締造殖民地少有的安定繁榮,靠的不僅是世人稱許的自由經濟體系和法治制度,還有賴一套香港人接受的文化價值等級體系(hierarchy of cultural importance and social values)。在這個價值體系內,高高在上的就是英文。一如出生於印度的後殖民學者卡其魯(Braj B. Kachru)所言,在殖民地子民的眼中,英文何止是語言,更是取得權力、操控和精英身分的工具(a tool of power, domination and elitist identity)。
從這個角度看,香港的學生和家長千方百計要讀英文中學,校長和辦學團體挖空心思要保住英文中學的地位,都可視之為香港的殖民地歷史遺留下來的問題(colonial legacy)。英國撤出香港已經18年,但香港這個後殖民社會(post-colonial society)仍然深受新殖民主義(Neocolonialism)的意識形態影響。回歸後,香港的語言生態跟回歸前並無二致;在這樣的環境下推行教學語言改革只怕會徒勞無功。
教學語言 不能單看工具價值
教學語言的改革其實刻不容緩。香港文憑考試的結果剛剛公布,11位成績最好的「狀元」全數來自英文中學,似乎再一次證明英文作為教學語言比中文優勝。問題是教學語言的選擇不可單單取決於語言本身的工具價值(instrumental value),因為它涉及教育是什麼這重大課題。
母語教學重要,不是因為它可以訓練出考試成績最好的學生,而是因為它可以幫助學生培養自我、認識自我和表達自我。香港學生大多個性模糊,又缺乏文化自信,更遑論民族自尊,正因為他們長久以來被迫使用一套與他們關係疏離的殖民者語言來表達自己和認識世界。這套殖民者語言的「他者性」(otherness)使他們無法與他們身處的社會、學習環境,以至於他們自己建立親密、私人的關係。這個障礙一日不清除,香港學生學習的積極性和自主性都不會釋放出來,還奢談什麼批判性思維與競爭力?
苦學英文無成 並非無因
這樣說不是要貶低英文的價值和用處。在今日的互聯網時代,英文作為地球村的通用語言(lingua franca)地位根本無可取代。不過,可以斷言,用英文做教學語言不是提高學生英語水平的靈丹妙藥。鑑於香港目前大部分師生的英語使用能力,英文必須被大幅粗糙化和工具化才可以在班房用作教學語言。於是,英文變成冷冰冰的塑膠語言。這樣的英文不可能是好英文,香港學生多年來苦學英語而無成,並不是沒有原因的。
林沛理
專欄作家
新聞類別
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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