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鮮魚校長、校長爸爸,都是鮮魚行學校梁紀昌校長的暱稱,聽起來很有親切感。
這是梁校長退休的最後一個暑假,他笑瞇瞇說:「我還未放暑假呢。」夏天的校園顯得有點冷清,梁校長離任在即,校長室已清空得七七八八,只餘地上一個行李篋、一兩個紙箱。
不過,還有兩名學生,仍待在校長室。
一個小一學生坐在白沙發上,自得其樂,原來是等正在義務幫學校淋花的媽媽。
另一個是舊生,來申請貸款到內地升讀大學,有需要時梁校長還會做擔保人,他還試過親自掏荷包借錢給孩子補習。
鮮魚行學校位於大角嘴,學生主要來自基層家庭,曾面對兩次殺校危機。
梁紀昌丟下做了逾二十年的教育署職位,接手校長一職,令學校「鹹魚翻生」,今年更有超過三成小六生獲派英文中學。
對於學校事務,他是個幹練的掌舵人;在學生面前,他噓寒問暖,把他們視如己出。
如今鮮魚校長要退休了,在校13年鮮蹦活跳的回憶,一個行李篋,又怎足夠帶走?
當學生是子女 危機迎刃而解
校長室大門打開,梁校長說,下課時學生很喜歡到校長室,甚至在校長枱上做功課,一次可以圍坐六個小孩。面對校長,小學生竟然沒有壓力,有時還可以跟校長聊天聊一個多小時,就是為了等他派一顆朱古力。有貪玩的孩子還趁他走開一會,坐上了校長椅。可想而知校長有多隨和。
他記得有一次,是隨和校長遇上野蠻學生。下課後,突然有校車司機來找他,說有個小一女生躺在校車前的馬路上,發脾氣不讓開車。梁校長細問之下,原來小女生想坐車頭,他便對她說:「校車的車頭是不准坐的,坐校長的車吧!」我聽着就替梁校長擔心,難道要以後管接送?原來梁校長跟她說,根據香港法例,小孩子不能坐車頭(事實上是小孩扣緊安全帶便可)。小女生聽了,馬上乖乖坐在後排。他還解釋,她這樣做很危險,會連累司機叔叔和保母,害他們丟掉工作、沒有飯開,小女生才明白。梁校長說:「第一時間應解決危機,如果我用校長權威,一手拉起她,夾硬迫她上校車,她下次又會撒賴,解決不了問題。」他以前在教育署是危機處理專家,九十年代他有份訂定《學校危機處理》指引。最近基真小學女生墮樓事件,他說得咬牙切齒:「你即時能判斷,如果學生已經不省人事,要馬上call白車送到醫院。」「老師的心態應是,若你當這個學生是你女兒,你會怎樣做?你還需要問其他人?即時救人才對!即是說,老師不當學生是子女,而當是一個客人來處理。教育最重要是有愛心。」
誤人子弟 一誤三世
梁紀昌也出身草根,小時候曾住過木屋、板間房,但他好學不倦,之後入讀師範學院,曾當上小學教師,八十年代後任職教育署逾二十年。而真正讓他當上校長的轉捩點,源自兩段出遊的感悟,一九九六年,他到絲綢之路,訪尋高昌古城遺址,自覺「男兒立志」要做一番大事。後在一九九九年,他去西藏旅行,看見喇嘛寺裏的「六道輪迴」圖。聽喇嘛僧說,在地獄道裏,有教師,因為老師可誤人子弟;而在神仙道,同樣有教師,因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教師誤人子弟,一誤就是三世。假如一個學生,遇上不負責任的老師,對學習失去興趣,輟學打工為口奔馳,所生的孩子也沒時間和資源去教養。孩子長大再生小孩,也得不到好教育,就是誤人三世。佛教說一世七十年,三世就是二百一十年,是不是該打入地獄道?」他說,在政府裏做不到大事,因為受機制所限,很多顧慮。「所以我寧願離開教育署,到一家學校做校長,所謂一校之長,才能發揮所長。」
兩阻殺校 與其求劃一,毋寧展個性
於是二○○三年,他辭去政府工作,接下鮮魚校長這個燙手山芋。初進學校,便積極改革校內事務,他讓全校安裝閉路電視,之後又將課室裏笨重的教育電視,掛上天花,省下空間。這樣一來,本來給人感覺保守傳統的鮮魚行學校,形象變得高科技。怎料在二○○四年二月二十七日,他生日那天,收到教統局舊老闆的「殺校」電話。他當下晴天霹靂,經過一晚思量,決心「同佢砌過」。當時有超過三十家學校發起遊行抗議殺校,卻是坐旅遊巴出發,他覺得這樣的方法太「斯文」,而且有些學校過於依賴教協替他們出頭。於是他的策略是「積極參與、獨立行事」,組織緊急家長大會造勢,當日六百多人出席擠滿一個禮堂。遊行當天,下課後,家長當糾察,帶着三百多人眾志成城,步行往太子地鐵站,場面墟冚,惹來記者隨隊採訪、警察出動開路。到太子站時,港鐵打開閘門讓他們免費坐車,更將三卡車廂清空讓予師生團,到達金鐘時,他們再拉起橫額遊行。梁校長特意選這天,因為正是唐英年任財政司長,第一次頒布《財政預算案》,而鮮魚行學校的遊行就成為當日教育版的新聞焦點。學校成功保住,有賴他的部署,還有他背後的軍師,就是北角官立小學上午校前校長何國鏇。何軍師曾說:「一個弱勢社群,如何可以打敗強勢?一定要借助輿論。如何能引起輿論?一定要有新聞價值,那就要看時機,要連接到當時社會關注的事件。」
面對官員專家 諸葛亮舌戰群儒
梁紀昌知道,避過這一劫,「殺校」定會捲土重來。二○○七年,殺校浪潮又至,這一次他提交計劃書釋明一切。他在計劃書裏,解釋為何學生的學業表現不穩定,理據是:與學生智力有關。學校做過評估,校內有三分一人有特殊學習需要,如讀寫障礙、自閉症、多動症等,以致學業水平浮動。交上計劃書後,還需面試,他坐在十多二十人面前,面對教育局官員、學術專家等,他笑說:「像諸葛亮舌戰群儒。」事實上,在場人士很多是他的舊同僚,歷年在教育署累積而來的人脈和經驗,不論他們的問題如何刁鑽,他都對答如流。兩次殺校,梁校長領着鮮魚行學校,駛上了穩定的航道。
照顧基層學生 每個名字都記住
自他接管學校,每天早晨都在校門口接學生,學生的名字,他都記得。學校會派發營養早餐,讓孩子在禮堂吃麵包喝牛奶。五年前,梁校長留意到一個學生,吃得狼吞虎嚥,本來想笑他:「吃得那麼急?你昨晚無食飯啊?」怎料原來是真的,孩子來自單親家庭,上學前一晚,米缸真的一粒米都沒有。學校為幫助家庭有困難的學生,逢星期一會給學生派二公斤米,那一次梁校長加碼,給他和媽媽送五公斤米,媽媽來取米的時候,熱淚盈眶。孩子後來默書得到九十分,學校又送他一個電飯煲。
全面家訪
因為知道學生多出自基層,梁校長上任後推行全面家訪,以了解學生。起初有老師擔憂,家訪會危及自身安全,但校長解釋,會有兩位老師一起去,帶着兩名學生總共四人。為使老師安心,他請警民公共關係科來校講解這區治安,及知會警方。學校還撥出三千元,給老師買了三個月的「家訪保險」,可幸最後用不着,翌年大家都覺得應省下這筆費用。自此,鮮魚行學校的學生,都獲安排家訪,師生關係因而更融洽。他的學生很多家住板間房、劏房,生活環境擠迫,於是梁校長讓學生留校做功課,至晚上六時才鎖門,在校長室、課室、禮堂、操場上的枱櫈旁,都有小學生垂下頭專心做功課的身影。
堅持推「國民教育」 談李旺陽佔中
「『國民教育』我堅持要推行。第一是,在二○一二年之前已有很多學校推行,但他們沒骨氣,不敢企出來說。第二是說良心,作為一個教師,有責任教學生認識自己的國家。認識國家,當然不是歌功頌德,而是正義地講,好的要講不好的也要講。中國三十年開放改革,強大起來是值得自豪的,但同時也有很多貪污腐敗、缺乏公德心,就要讓學生有使命感去改善。」當時大家批評「國民教育科」指引中的部分內容偏頗,「偏頗的話,擔心『洗腦』,我們便不用它,自己編訂教材。」在推行「國民教育科」之前,他開了兩場家長會以釋疑慮,上課時歡迎家長觀課,再填意見表。他續說:「『國民教育』應該基於好的公民教育,即是德育。所以我們的框架是,六成教德育,四成教國情。」在教授德育時,不用外國例子,而用中國例子,例如以古代「孔融讓梨」來談禮讓。也不避談近代事件,如李旺陽、開採稀土破壞環境、烏坎收地等,以及香港佔中事件。
退休三年 不干預校務
來到八月,梁校長正式退休,並遷出校長室,間中才會回校打理餘下事務。他說往後的三年,不入校董會、不做顧問、不干預學校事務,會給新任校長更多空間,若他以往有做得不好的地方,新校長也可調整。
免息借款 讓學生升學
校長室裏面,本來有一個校長專用的廁所,但梁校長卻將它變成儲物室,裏面堆滿校外人士捐贈的毛公仔、電飯煲、風扇等。只要學生中文和英文默書各有一次九十分,就可以選一個毛公仔,如果中英數常考試,四科之中有兩科九十分,便可選一種電器,以鼓勵學生。他們曾有學生成功考取獎學金,到美國大學留學,但因家庭未能負擔生活費,學校便以免息貸款分四期借出共一百萬,讓學生圓夢,等她畢業找到工作後,再分期歸還。離開鮮魚行學校時,看見牆上的「魚躍龍門」,相信是寓意學生不論貧富,都能各展所長。
文/ 李寶瑜
圖/ 劉焌陶、資料圖片、李寶瑜
編輯/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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