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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執筆之時，港大委任副校長一事，可謂進入了另一階段，由「等埋首副」變成「等到下次」，校委會決定將於下次9月底會議中，討論任命一事。筆者身為港大校友（在港大讀過為期一年的碩士課程），亦是學界中人，雖然身處外地，但一直有留意事態發展，在此希望透過自己所學，及在美國大學裏的所見所聞，對事件提出一些看法。
就筆者所見，是次事件中，最為學生、校友團體，及部分社會人士所詬病的，便是校委會沒有按照程序，根據物色委員會的推薦來任命副校長，破壞了港大的任命制度之餘，還要搬出「等埋首副」這個荒謬的理由。
物色委員會推薦沒約束力
這個委任副校長的過程，是典型的使用專家建議的決策模式，其中決策者與專家可視之為經濟學中的負責人與代理人的關係（principal-agent relationship）：決策者（校委會）因為沒有足夠的資訊作出決策（任命副校長），於是委託專家（物色委員會）蒐集資料（物色候選人）並提出建議（推薦某候選人）。要注意的是，在這個負責人與代理人的關係裏，校委會並沒有把任命權授予物色委員會，亦即是說物色委員會的推薦並沒有約束力。
無論物色委員會作出任何推薦，只要不超越校委會本身的權力範圍，校委會也有權作出任何決定，當中不會違反任何程序，因為接納物色委員會的推薦，並不是程序的一部分，而是校委會的一個自由決定（discretion）。物色委員會作出推薦，然後校委會決定接納與否，或作出其他可行的決定，這個過程才是程序本身。校委會是次沒有根據物色委員會的推薦來任命，充其量只能說沒有按照過往的做法去做。
這個專家建議不帶約束力的行事方式，不是港大獨有，更與程序不公義或制度暴力沾不上邊，而是在信息不對稱下，一個行之有效的決策模式。
敝系（其他大學也是大同小異）招聘教職員，由於不是聘請管理層人員，一般不會涉及校董會（Board of Trustees，類似港大的校委會），而決策者及專家的角色，便分別由副校長及系主任扮演。聘請的程序是，系主任及系內同事先行面試求職的候選人，經過系內投票後，系主任向副校長推薦聘請哪位候選人，最後再由副校長決定發聘書與否。而當中副校長有權否決系的推薦，要求系主任再推薦其他候選人。
因為受聘者將會成為系的研究及教學隊伍的一員，系的考慮當然是要聘請高質素的人才，但副校長可能有其他的考慮，而在美國最常見的，便是有關平權法案（affirmative action）的顧及。
在實際過程中，副校長很少會否決系的推薦，除了是因為尊重系的決定外，另外一個主要原因，是系主任在作出推薦之前，已作出策略性的考慮。舉個極端的例子，假如有兩個候選人在系內投票中得到同等票數，都排第一，而其中一個是男，一個是女，那麼系主任在預計副校長會考慮平權法案的因素下，往往會推薦那位女的候選人（如果推薦男的，萬一被否決掉，由於過程需時，輪到發聘書給那位女候選人時，她可能已經被他人羅致了）。
值得一提的是，是次港大委任的副校長，是負責管理人力資源的，筆者不是港大中人，不清楚其聘請教員的程序，但照常理推斷，任何學術人員的聘請，都應該要得到這位副校長的首肯。這意味着聘請程序將會賦予這位副校長同樣的否決專家建議（系的推薦）的權力。
除了在學術機構裏，這種使用專家建議作決策的模式，在其他地方也經常被用到。在美國眾議院裏，新定法案，或現有法案的修訂，都是通過這種形式進行。眾議院裏有不同的委員會，負責不同的議題，而大部分法案也是由這些委員會所提出，再在院裏表決；這些委員會便充當了專家的角色，眾議院全體便是決策者。
視乎是哪一種法案，議員可以對委員會提出的法案作出修訂後再表決（開放性法案，the open rule），或是在沒有修訂的可能下（封閉性法案，the closed rule）表決通過法案或否決並維持現狀（the status quo）。無論是哪一種，委員會提出的是建議，對議院都是沒有約束力的。
尋求公義 要出師有名
學生追求理想、尋求公義，古今中外皆然，沒有任何不妥，但筆者認為追求得來也要出師有名。在這件事上，聲討校委會沒有按照程序接納物色委員會的推薦，從上述的分析來看是「出師無名」；以激烈的手段，要求校委會一定要接納推薦，是自打嘴巴，對程序的漠視。這樣下來，在面對真正的制度暴力時，又怎能在社會大眾面前理直氣壯地抗爭呢？
至於「等埋首副」是否一個荒謬的做法，筆者想提出以下一點個人所聞以供參考。敝校前任校長於去年另謀高就，在物色新校長期間，筆者跟一位擁有豐富經驗的大學管理高層同事談過。他說校長和直屬的副校長在各方面，包括做事作風、治校理念，都一定要高度配合才能有效地管理大學，所以很多時副校長是由校長親手請回來的（當然也要經過遴選），甚至有例子副校長跟校長一起「跳槽」。
現在港大不再「等埋首副」，但將來首副上任與直屬的副校長如果未能好好配合，而出現人事變動，在香港現時的政治氣氛下，對港大和社會的衝擊會否較「等埋首副」更大？如果港大校委會是受到外來壓力影響而改變計劃，對港大及香港是禍是褔？不諳大學管理的包括學生在內的各界人士去干預大學決策，是維護還是破壞大學自主？筆者希望各事件參與者能冷靜地思考一下這些問題。
作者是美國理海大學經濟系助理教授、香港大學2000年畢業生
就筆者所見，是次事件中，最為學生、校友團體，及部分社會人士所詬病的，便是校委會沒有按照程序，根據物色委員會的推薦來任命副校長，破壞了港大的任命制度之餘，還要搬出「等埋首副」這個荒謬的理由。
物色委員會推薦沒約束力
這個委任副校長的過程，是典型的使用專家建議的決策模式，其中決策者與專家可視之為經濟學中的負責人與代理人的關係（principal-agent relationship）：決策者（校委會）因為沒有足夠的資訊作出決策（任命副校長），於是委託專家（物色委員會）蒐集資料（物色候選人）並提出建議（推薦某候選人）。要注意的是，在這個負責人與代理人的關係裏，校委會並沒有把任命權授予物色委員會，亦即是說物色委員會的推薦並沒有約束力。
無論物色委員會作出任何推薦，只要不超越校委會本身的權力範圍，校委會也有權作出任何決定，當中不會違反任何程序，因為接納物色委員會的推薦，並不是程序的一部分，而是校委會的一個自由決定（discretion）。物色委員會作出推薦，然後校委會決定接納與否，或作出其他可行的決定，這個過程才是程序本身。校委會是次沒有根據物色委員會的推薦來任命，充其量只能說沒有按照過往的做法去做。
這個專家建議不帶約束力的行事方式，不是港大獨有，更與程序不公義或制度暴力沾不上邊，而是在信息不對稱下，一個行之有效的決策模式。
敝系（其他大學也是大同小異）招聘教職員，由於不是聘請管理層人員，一般不會涉及校董會（Board of Trustees，類似港大的校委會），而決策者及專家的角色，便分別由副校長及系主任扮演。聘請的程序是，系主任及系內同事先行面試求職的候選人，經過系內投票後，系主任向副校長推薦聘請哪位候選人，最後再由副校長決定發聘書與否。而當中副校長有權否決系的推薦，要求系主任再推薦其他候選人。
因為受聘者將會成為系的研究及教學隊伍的一員，系的考慮當然是要聘請高質素的人才，但副校長可能有其他的考慮，而在美國最常見的，便是有關平權法案（affirmative action）的顧及。
在實際過程中，副校長很少會否決系的推薦，除了是因為尊重系的決定外，另外一個主要原因，是系主任在作出推薦之前，已作出策略性的考慮。舉個極端的例子，假如有兩個候選人在系內投票中得到同等票數，都排第一，而其中一個是男，一個是女，那麼系主任在預計副校長會考慮平權法案的因素下，往往會推薦那位女的候選人（如果推薦男的，萬一被否決掉，由於過程需時，輪到發聘書給那位女候選人時，她可能已經被他人羅致了）。
值得一提的是，是次港大委任的副校長，是負責管理人力資源的，筆者不是港大中人，不清楚其聘請教員的程序，但照常理推斷，任何學術人員的聘請，都應該要得到這位副校長的首肯。這意味着聘請程序將會賦予這位副校長同樣的否決專家建議（系的推薦）的權力。
除了在學術機構裏，這種使用專家建議作決策的模式，在其他地方也經常被用到。在美國眾議院裏，新定法案，或現有法案的修訂，都是通過這種形式進行。眾議院裏有不同的委員會，負責不同的議題，而大部分法案也是由這些委員會所提出，再在院裏表決；這些委員會便充當了專家的角色，眾議院全體便是決策者。
視乎是哪一種法案，議員可以對委員會提出的法案作出修訂後再表決（開放性法案，the open rule），或是在沒有修訂的可能下（封閉性法案，the closed rule）表決通過法案或否決並維持現狀（the status quo）。無論是哪一種，委員會提出的是建議，對議院都是沒有約束力的。
尋求公義 要出師有名
學生追求理想、尋求公義，古今中外皆然，沒有任何不妥，但筆者認為追求得來也要出師有名。在這件事上，聲討校委會沒有按照程序接納物色委員會的推薦，從上述的分析來看是「出師無名」；以激烈的手段，要求校委會一定要接納推薦，是自打嘴巴，對程序的漠視。這樣下來，在面對真正的制度暴力時，又怎能在社會大眾面前理直氣壯地抗爭呢？
至於「等埋首副」是否一個荒謬的做法，筆者想提出以下一點個人所聞以供參考。敝校前任校長於去年另謀高就，在物色新校長期間，筆者跟一位擁有豐富經驗的大學管理高層同事談過。他說校長和直屬的副校長在各方面，包括做事作風、治校理念，都一定要高度配合才能有效地管理大學，所以很多時副校長是由校長親手請回來的（當然也要經過遴選），甚至有例子副校長跟校長一起「跳槽」。
現在港大不再「等埋首副」，但將來首副上任與直屬的副校長如果未能好好配合，而出現人事變動，在香港現時的政治氣氛下，對港大和社會的衝擊會否較「等埋首副」更大？如果港大校委會是受到外來壓力影響而改變計劃，對港大及香港是禍是褔？不諳大學管理的包括學生在內的各界人士去干預大學決策，是維護還是破壞大學自主？筆者希望各事件參與者能冷靜地思考一下這些問題。
作者是美國理海大學經濟系助理教授、香港大學2000年畢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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