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梅窩的「梅」,並非源自這裏梅花遍野。
但這裏的確是個青山翠谷,倘若從高處俯瞰,圍繞着蝴蝶山,大小村莊散落在旁,地貌恰似梅花五瓣。
只是,這個年頭,城巿急速發展,即便是鄉郊,也容不下太浪漫的想像。
在這裏土生土長的七○後、銀礦灣音樂節創辦人何子明Jerry,說覺得梅窩是倒霉才對,尤其在九七年後,青馬大橋貫通九龍與大嶼山之後。
「醫院殺了,學校殺了,馬路仍舊差,船費愈來愈貴。」人人搬出東涌,梅窩一片死寂。
現在,人口回升,可又回復不了當初的淳樸,房價租金飈升,梅窩從前最旺的大街,店舖開門的與關門的一樣多,「聽說都被收購了」。
Jerry的家族,由祖父開始落戶梅窩。父親有十兄弟姊妹,這天他回到梅窩,隨便在村徑上走過,也遇到從小看他長大的親友。不像一般村民,世世代代住在同一村落,他反而像遊牧民族,幾條村都住過。但還是有個共通點,他們的生命都隨梅窩發展而起跌。
童年的Jerry,是個典型的鄉郊野孩子,在貫通幾條村的狹窄村路上,他說,最愛推人落田。「現在的路,都是新鋪的,因為要符合法例,讓消防車可以駛過。」那時他住在橫塘,上學放學,一個人走在僻靜的路上,「放學時看着太陽在二東山落下,天色愈來愈暗,其實好驚」。
社區發展人人搬
「靜得像日本仔打到嚟」
他說,童年生活比較清貧,媽媽為了養大幾個孩子,把唯一的住處都改裝成度假屋。那個年代,梅窩已是旅遊勝地,香港人還未富裕起來,度蜜月旅行也在離島。「最初做度假屋時,我們有一段時間,要到山上一個叫窩田的地方露營。」後來生意逐漸興旺,他母親多買了幾個單位,雖然有瓦遮頭,不過他們一家還是沒有固定居所,「要看哪個單位有客人訂房,先前一晚就上去住,順便執房,翌日就移到別處」。至於父親,在梅窩經營門窗鐵閘,九七前,青馬大橋未通車,梅窩是來往大嶼山與巿區的是交通樞紐,村裏人多,生意尚好。後來東涌新巿鎮也落成,人人搬出去,「我常形容,那時候的梅窩靜得像日本仔打到嚟」,「在未有地鐵前,我小時候覺得東涌已是宇宙盡頭,在我們來說,是很遙遠偏僻的地方」。少了人搬出搬入梅窩,門窗鐵閘生意支持不住,半家人終於搬出巿區。
之所以,Jerry覺得梅窩好倒霉。「原本我們的中學,大澳、東涌、坪洲、長洲、貝澳的孩子,都要來這裏讀,梅窩本來好繁盛。九七後,東涌多了七間中學,梅窩的南約區中學反而殺了。」中學開始夾band的Jerry,九七年第一次走到沙灘搞音樂會。「其中一個想法,是想人們不再覺得梅窩好『霉』。」去年音樂會開始廣為人知,不過原來已是第七屆,「遇到的困難和阻礙好多,最初只是申請沙灘做場地,也會讓人好氣餒。」康文署推給環保署,再推到路政署、消防、警察,政府部門,個個怕揹黑鍋。直至幾年前,旅發局開始留意,觀察三年後決定要把它辦成盛事,音樂會終於有好一點的資源,至少可以宣傳到島外。Jerry可以說是成功了,只是又沒想到湧入來的人群,並不止聽音樂的人。
周遭樓價貴 人口回升
現在的梅窩,人口回升,不少西洋餐廳、快餐店、連鎖店進駐,算幸運的是,這些仍停留在碼頭附近發展,所謂的舊梅窩仍保持濃厚鄉郊味。最大特色是單車處處,遇上放學時間,村路上大人細路一人一單車,來來往往,是城市中無法看見的情景。我們來到舊時的巿集街道涌口,往昔的攤檔小販當然已消失,不過很多店舖都拉上閘。沒有地產代理大貼告示,但Jerry說,其實不少店舖都被收購。「現在多了人來梅窩住,是因為周遭的樓價都飈得厲害。」在機場上班的人,地勤、空姐、運輸,本來聚在東涌住,可是租金愈來愈貴,就搬到較偏離的塘福,「然後塘福都貴了,便再搬遠點來到梅窩」。多了的人口,不止來自機場,還有不少洋人從愉景灣遷來,都是因為樓價,但不是因為避貴租,而是樓價升了,套現細屋換大屋。「他們賣了愉景灣的一個單位,夠他們在梅窩買一幢!」
一. 學生玩什麼?
在Jerry仍在求學的時代,梅窩有一間中學、一間小學和兩間幼稚園。其後一間幼稚園關閉,南約區中學因青馬大橋開通後,大量學生外流至區外讀書,於是被迫殺校,後來才有正生書院想要遷進梅窩的風波。至於小學,叫「梅窩學校」,位於梅窩西邊,學校旁是一道河。Jerry跟我說的第一個故事,就是小學的頑皮史。鄉村中長大的孩子,未必就比城巿的頑皮,只是他們的方法並不是人人有機會做到,例如「炸豬屎」。他說,舊時學校後方是個豬欄,當時養豬的人很少有意識要顧及衛生、環保,清理豬的排泄物,最乾脆利落就是倒進河裏。於是學校旁的河道排滿了豬屎,「豬屎多到積在河中,狗要過河就踏在屎上當泥地過」。我們這天站在橋上,我俯身看河水,現在清得見到河底石頭,「有些同學過橋時,像你現在一樣倚在欄杆,我就站在另一邊,抬一舊大石,『炸』落條河度……」頑皮的學生,見到同學被濺得滿身是屎就樂透。
二. 大地塘村
大地塘村,是Jerry上小學時的必經之村,村前有一塊大空地,夏天的時候,可以想像村裏的小孩在吹氣大水池中嬉水的景象,「玩具反斗城見到的那種大水池,我常疑惑,究竟買回家後可以在哪裏玩。原來係呢度﹗」Jerry的太太Kathy說。Jerry這天帶我走進這個大空地,說話時聲線好小,大概他不曾住過大塘村,外村人走進別人的村,總是戰戰兢兢,而這裏也有他的「童年陰影」,「我們不是村裏的孩子,每次經過都急急腳,一個不小心被這裏的細路看中,就會被圍住來捱打」。
三. 有糾紛搵神明
梅窩有差不多近十條村,Jerry說,鹿地塘、大地塘和白銀鄉為三大村,其他都是在大村周邊較游離的小村。每一條村,除了有不同主要的姓氏家族落地生根,也各有供奉的不同廟宇。例如白銀鄉有文武廟,有四百多年歷史,村民當年爭相挖掘銀礦,常有爭執,於是有了文武廟,在神明前解決糾紛。而大地塘則有北帝宮,宮外現在仍有大片空地,直至今天,每年一度北帝誕會也會舉辦大型傳統慶典。香港史學會會長鄧家宙說,大嶼山位處往來東亞的必經水路,很多外省人遷入,廟宇就是他們從故鄉帶來的宗教,例如北帝是北方人供奉的海神,可以推斷,大地塘村當初一定有北方人落戶。
四. 神奇的祖父家
真正的涌口,在街角醫局左轉,叫「涌口村」。Jerry祖父母的家就在這裏,大門平實,屋子看上去也像普通平房。可是走進去,才知道內有乾坤。廳堂不大,樓底很矮,剛足夠Jerry挺直腰板走。廳裏左邊盡處有個小房,放了水煲的爐頭,我以為這窄小的廚房已是屋的盡頭,誰知爐頭旁的牆上有條很窄的木梯,「上面有間房」。然後Jerry再指向右邊,「那裏頭都有間房」,多走兩步,好像來到「後院」,「這裏還有房」,而除了房間,我還看見「未建好的房間」。空間其實不多,卻可以愈建愈有,這大概就是梅窩典型的屋。
小巷大宅是「鬼屋」?
離開祖父家,Jerry帶我從旁邊的小巷一直鑽進去,盡頭是一間破落殘舊空無一人的大宅,任誰看上去都會說是鬼屋那種。他說,自小這裏就被封,聽說是最早期落戶梅窩的土霸王「九爺」的別墅。
五. 碼頭意菜
有人說,在梅窩,無啖好食。可是除了津津,碼頭對出的熟食中心,有一間意大利餐廳Como Lake,水準很不錯。比薩皮脆芝士香,扁意粉除了al dente,配上的蝦也鮮甜好味。廚師是正宗意大利人,老家在意大利南部小島,來港已二十年,聽說快退休了,想食要趁早!
熟食中心的指示牌寫營業至凌晨兩點,這晚我們十一時到來仍有即叫即焗的比薩吃。
六. 舊梅窩巿集
現在人流最多,大概就在碼頭一帶,因為地處梅窩出入口,發展最快,連鎖店大多落戶這裏,例如7-11、麥當勞。Jerry說,若碼頭那邊叫做「新梅窩」,沿海邊跨過銀河橋的另一頭,在街巿背後的就是「舊梅窩」,那時候,最旺的是人稱「涌口」的鄉事會路。「以前這裏有好多人來買東西,有好多檔口賣菜,你不能想像,這裏連金舖都有。自從街巿大樓落成,檔販都搬進去,就無人再在這裏擺檔。」現在的涌口,未算凋零,但的確很清靜,舊的店舖如藥材店、食店仍在,也有新的理髮店,還有鄉事宗親會所、婦女會、playgroup。不過,眼看不少店舖關門,我還以為我們來晚了,「近來店舖陸續結業,聽說被是收購」。Jerry指着一間燒臘店,「它在梅窩,一向都是獨巿的,不愁沒生意,可是上月執了」。
涌口的津津,可以說是梅窩的唯一食堂,專賣越南食品,也有普通茶餐廳的多士、檸茶,價廉物美,準時下午六時打烊。
文、圖﹕陳嘉文
編輯 沈可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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