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經過二十多年的折騰,九龍黃大仙衙前圍村,這條鬧市中的最後村落,在落着傾盤大雨的日子,像廢墟一樣,十室九空,到處可見鐵絲網、石頭爛地。
這裏擁有六百六十年歷史,早期未填海時曾是漁村,村內有天后古廟。經過歷朝統治、鴉片戰爭、日本佔領、殖民管治後,雖然護城河、吊橋、圍屋群等早已消失,但圍村尚能存活。可是回到香港政府之手後,經過發展商收購、市建局宣布重建,卻淪為今日蒼涼的局面。
何謂保育?依市建局的發展邏輯,就是留下空殼,再粉飾一番,加建高樓,至於原有的居民和生活方式,卻從來不是保存的對象。保育變成徒有軀殼,沒有靈魂。
幾年前,百多位村民相繼遷出,圍村熱鬧不再,現在,僅餘十幾戶村民留守,繼續營役生活。有不少村民是年事已高的老人,卻連獲合理安置這麼基本的要求也被漠視。村民終日惶恐,不知會在什麼時候被趕離這個賴以維生的地方。
六百六十年歷史 全盛期百多戶
走過黃大仙衙前圍村的空地,木板有紅字「先安置後重建」,村口正門的牌匾「慶有餘」,在上周的暴雨天,顯得分外蒼涼。相傳牌匾是出自宋帝昺手筆,至清朝時期村民因「遷海令」需遷離,後來得以返回原村,意指慶幸還餘下一些村民。衙前圍村村口向東,從村口一條小巷可直望天后古廟,此成一條中軸線,再向南北延伸出巷弄,形成方正格局,全盛時期住了百多戶人家。在這裏住了二十多年的村民兼理髮師郭裕家指,天后廟內有石牌顯示一三五二年衙前圍村建村,始祖為吳、李、陳三氏。以前村民會一起打邊爐,過年過節分享糕點,圍村人情味濃厚。
衙前圍村經歷過戰爭人禍之後,到了一九八○年代,不少村屋陸續被長實收購,至一九九八年,土地發展公司亦宣布該村成為市區更新項目,到了二○○七年底,市建局更宣布與長實合作,推行「保育為本,新舊交融」重建方案,而那時長實已經購得村內七成業權,更拆毁近三分之二村屋,形成村內的破落景况。近年,市建局更引用《土地收回條例》,收回整條村的業權,打算只留下「慶有餘」牌匾、門樓及天后廟,及商討留下中軸線的八間屋用作展覽廳等,並建保育公園,同時發展新的住宅物業。如今尚有十多戶村民,或有悠久的居住歷史,或擁有業權,但市建局卻未能處理他們的搬遷和安置問題,時間一拖就是八年。
「無合理賠償安置只能市建局前開檔」
村民及裝修師傅關仔在圍村裏居住了十八年,關爸爸在一九九一年買下村屋,持有買賣合約,關仔十多歲搬進來,與兄弟姐妹共三人現仍居住於此。但市建局要求他們搬遷,只口頭上答應付特惠金或搬遷費,金額不足十萬。關仔無奈道:「我們只是想有好的合理的安置。」二○一三年時,市建局以考古為由,在村民屋前和店舖前挖出一些大洞,郭先生批評這是「有牌爛仔的所為」。村民走的走搬的搬,留下來的房子和勢孤力弱的小部分人,則任人魚肉,圍村內的住屋結構相連,房子一間接着一間互相支撐,但市建局東拆西拆,除了令村屋牆身入水,更令房屋極易倒塌,像門樓之後的古屋,塌陷後餘下瓦礫,村民質疑是逼遷手段。
衙前圍村除了是村民的居所,亦是村民為生的地方,村內仍設有製刀工場、理髮理店、中醫館、士多、街邊擺攤等。十幾戶村民擔心搬遷安置,大部分希望市建局能在保育公園旁邊,興建一排仿古屋,讓他們還原基本的生活和網絡習慣。但在這個月十八日,郭先生和村民組成的衙前圍村關注組,曾到市建局總部門前抗爭,對方卻一下子召來了四輛警車。這令郭先生十分憤慨:「我哋小市民唯有抗爭,你逼咗我哋出嚟,只可以到市建局門口開檔剪頭髮、瞓覺,因為無地方去了,無合理賠償和安置。」
1. 搭棚勾刀工場碩果僅存
跟着文化葫蘆和衙前圍村重建關注組合辦的導賞團,來到范先生的五巷十二號鐵皮屋製刀工場「范合利」。工場在衙前圍村已經營六十多年,「由爸爸一九五○年代到家,我們都是做小刀仔的生意,做批瓜皮的瓜刨,蔬菜批發商專用。我們做的刨很好用,做嘢快。另一種工具是搭棚的刀仔,搭竹棚師傅用的勾刀,都是出自我手,目前全香港剩我一個人在做。」他的刀仔裝嵌好、精細、鋒利好用,在業界是響噹噹的。這小屋住過他父親、他和四名子女,共三代人的生活記憶,現作一人工場之用。
口頭答應協助後即發執達令
這個月八日,有市建局高層和他商討復業安排,雙方傾談過條件後,在九至十日有市建局職員陪他到附近工廠大廈尋找臨時工場,市建局並口頭答應墊支租金,重建後或可讓他在保育區內的石屋復業,但未正式訂立任何協議或租約。可是到了十二日,他卻收到「給佔用人遷出通知書」(即首張執達令),要求他在十九日遷出。他後來只好向區域法院入稟要求推翻執達令,現可暫緩執行,將在下月初上庭。范先生說﹕「我做呢啲手作嘢,又無退休金,我幾廿歲都唔話辛唔辛苦,能夠繼續在這裏做小生意,就很好了。幾廿歲人可以老有所依、自食其力。」他在迫於無奈之下,只想在保育區內以租客身分繼續做小生意。
2. 二十蚊剪髮「五十年不變」
上周雷電交加大雨滂沱,他在十號屋的「姜毅理髮檔」仍然照常開業。在七十多年前,郭先生的契爺在啟德機場做維修工程,契娘在這個地方賣糕點掙小收入,旁邊石屋住人,屋前百呎舖頭,是他契爺和樓下鄰居搭建的石屎屋和瓦頂,做裝修生意。二十多年前,郭先生的製衣生意失敗,遂搬進契爺家,學剪頭髮,和兩個細妹在雨棚下開檔。他說:「五十年不變,剪頭髮二十蚊。」關仔說,有婆婆特意從深水埗來剪頭髮,坐車來回兩蚊,加起來才廿四蚊,又有附近公公婆婆下來傾計。理髮檔是街坊的社區中心。
不被市建承認的理髮檔
可是,市建局在二○一二調查登記時,指他佔用該地也沒有寮屋登記,更說是非法建築,不承認「十號屋地下門口」該處是理髮檔,寫成「只是臨時放置之用」,只會發放微薄的特惠津貼。郭先生說﹕「這條村有六百多年歷史,村民有悠久的使用權,村的大街小巷都是村民的權益,即是毁我家園。」現已五十多歲的郭先生,在面書上開了專頁「郭東泉」,取其音,希望「當然能在這裏生存」,望能得到更多人關注。
3. 汽車技師打理活力士多
「活力商店」士多老闆李先生已年過七十,仍活力十足,他也是苦主之一。現下這個舖位,是他在一九七九年購入,當時對面是馬路,有露天停車場,當年專門做汽車電池、電器和發電機等電子工程,由他一人打理。他在六十年代時學師,三年補師兩年,那時就在附近的富豪酒店學做車,「遷拆後就搬上東頭邨公屋七層大廈,政府將地舖還給你做生意。那時候叫徙置,即是遷拆你的地方,便要安置你。」之後他購入衙前圍村這個舖位,後至八十年代,對面的露天停車場改建成數層的停車場,封了馬路,加上一家七口負擔重,他不得已放棄感興趣的汽車電子工程,轉為經營士多。他那時在早上九時開業,一做就到凌晨三四時,晚間生意特別好,「那時最好最旺,就係七十到八十年代,那時的港督好,香港當時的窮人就最好搵食。」
不滿安排保育區內復業
可是到近年重建,市建局來調查登記,李先生指量度時市建局只計算他舖內的尺寸,不度外面簷篷,並只提及發放特惠金。難怪他說來有氣:「我做生意的損失未有計,我喺度搵食係飯碗嚟,點樣安排我以後食飯?你有飯食,我無飯食,你又過唔過到自己吖?」他亦希望能在保育區外建仿古屋安置士多,但市建局後來發信給他,或會安排保育區裏的石屋讓他做生意,「咁你即係陰我?我們要求是設舖在出面,不是入面。」士多在圍城之內,如何做生意?他怒氣不減:「你夾硬嚟,我同你搏命。」
4. 醫館年中無休 醫師不言退
現在村口還有一家中醫館,林宣德中醫師已經近八十歲,他是廣東潮陽人,說着不鹹不淡的廣東話。他曾在中山大學讀醫七年,又入讀廣州中醫學院,三十年前來港買下舖位,他主診中醫,由太太幫忙打理,養大七個仔女,已有四十多個兒孫。這裏的村民和附近居民,有病來看病,無病就來調養身體,他還會中西合璧,以中藥和西藥互相輔助。現時醫館仍然年中無休,林醫師也不輕言退休,目前尚未收到搬遷信,醫館將來亦去向不明。
5. 保留石屋不留人
村民指現時市建局建議保留中軸線八間屋,其中一戶業主梁先生,仍然與一家五口居於該處。他二十年前買下石屋,退休前任職旅行社,退休後售賣古董,在村裏過着簡樸生活。原以為可在小屋子裏安居樂業,怎料市建局的人員不時到來,口頭說只付幾萬元特惠金,更要他搬走後才談搬遷條件。問他有何打算,他手握拳頭怒氣冲冲說:「打算同佢死過。唔通要瞓街啊?」
衙前圍村關注遊
機構:文化葫蘆、衙前圍村重建關注組
日期:6月7日(周日,已額滿)、6月17日(周三)、6月21日(周日)及6月28日(周日)
時間:下午3時至5時
地點:新蒲崗衙前圍村
費用:全免
查詢及報名:27802283琕nfo@huluhk.org
文/ 李寶瑜
圖/ 李寶瑜、受訪者提供
編輯/何錦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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