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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陣﹕安老之責(下篇)/ 文︰陳國賁、莊迪文長青網文章

2015年06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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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ubmitted by 長青人 on 2015年06月09日 06:35
2015年06月09日 0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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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上星期,我們就大埔一間護老院爆出虐老事件,討論了安老院舍問題。數天前,政府宣布推遲涉及8億元的院舍券計劃。我們歡迎政府對事件的反應,由個別事件的處理提升到政策層面的檢討(雖然當局並未承認推遲實施院舍券與虐老事件有關),不過,安老院只是整個安老問題的一環,政府不能頭痛醫頭,以為改善院舍質素,問題便解決泰半。若院舍質素有可觀的提升,直接的後果便是增加入住需求,養老成本水漲船高,屆時又會衍生其他問題。


况且,安老不止是經濟問題,更衝擊我們的家庭制度與文化價值觀。大眾的視線,不應只停留在安老院舍。


入住院舍,事與願違

縱觀香港的安老現狀,充滿矛盾,最直接體現於長者入住院舍比率,此數字是百分之七,全世界最高(註一)。難道香港的長者特別熱中住老人院?


華人社會以孝道自詡,俗語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但很諷刺,這一寶物不是妥善供奉在家中,卻被送到安老院。一方面,居家安老是長者普遍願望,另一方面,安老院的質素備受詬病,但仍有大量長者住進去,可想而知這是何等無奈的決定。特別是部分院舍長者,其實還有自理能力,當中有長者收入不足以支付外面生活的三餐一宿,老人院卻能以低落的質素「全包」,故而選擇入院;也有的長者因為各種原因無法再與子女同住,唯有「離家出走」。


政府號稱重視家庭功能,不少政策強調「以家庭為單位」。但制度卻鼓勵子女簽「衰仔紙」(不供養父母證明書),以便父母符合綜援資格,再送他們到老人院。去年財政司長曾俊華警告未來政府會入不敷支,但安老服務卻依然偏重在成本高昂的院舍照顧。


弔詭的是,即使安老院不是一個好選擇,長者自己、家人、政府仍要長者住進去。這個社會的道德、倫理、文化和理想,是被什麼力量扭曲?我們嘗試從家庭談起。


遙遙無期的享清福

在理想的養老論述,一個人步入老年階段,應已退休,兒女亦長大成人及投身工作,人生到了收穫期,悠然自得,發展興趣,閒時弄孫為樂,頤養天年。但這套論述已成明日黃花。


過去長者是大家庭中的家長,掌握家庭權力至過世為止,而現代家庭轉為核心家庭為主,年輕子女生活獨立,與父母分家,父母隨歲月漸長,難再控制子女之餘,反而仰賴子女照顧。故權力的此消彼長,使家庭中的剝削,已由兩性(gender)擴及代際(generation)。


各種因素使長者難以從工作與家庭崗位完全退下。工作上,長年累月的辛勞並未為長者積蓄到足夠的養老金以支付高昂的生活費和醫療開支,他們可能需要維持工作,做看更、揸的士、擺地攤、執紙皮,能做的都要做,掙得一元是一元。不然,怎麼會有老伯為了做看更而用假身分證隱瞞年齡,最終換來牢獄之災。


家庭上,老年人不再是得益者(gainer),反而是施予者(giver)。皆因子女的生活一樣艱難,他們的樓款首期付不出,通常只能找父母求援;子女、婿媳全部外出工作,父母便做了他們的家務助理,煮飯掃地洗衫;孫子女無人照顧,長者又要充當保母,湊孫豈止陪小朋友玩玩逛逛,長者體力隨歲月下降,要能在湊孫中達到苦樂參半,恐怕也不容易。


當長者身體轉差,再無生產力,除非他有一大筆財產,否則他就正式變成家中負擔。問題來了:誰去揹起這個負擔?誰去照顧他,和他飲茶,帶他看病覆診,幫他找老人院,探望他?答案總是家庭中的弱勢者:女人。這個女人,可能是長者的女兒,媳婦,甚至孫女、孫媳婦。


難承之責,別人來負

如果子女屬中產家庭,夫妻二人都要工作,那麼責任便丟給另一個女人:外傭。於是,在茶樓、公園、醫院、診所,老人家有人陪伴的話,這個人多是外傭。數年前,筆者參觀浸會大學視覺藝術學生的畢業作品展,其中一項作品,是邀請約十來位老人家與照顧他們的外傭到影樓合影(註二)。一幅幅「全家福」,一張張笑容,深深震撼筆者,不禁聯想:在長者人生的夕陽時分,子女哪裏去了?他們的笑容是否隱藏着難以宣之於口的遺憾?無論出於何種原因也好,香港人將自己本應負起照顧父母的責任交予外傭,還對這些離鄉別井,一樣有父母、有孩子的婦女十分刻薄,不慚愧嗎?


如果長者不是身懷巨富,家中也無餘錢請外傭,照顧的責任,最終便推卸到院舍。如何游說父母入住院舍,是一齣張力十足的家庭戲劇。無論長者心甘情願還是迫於無奈,他們還是為家庭的「整體利益」犧牲了。然後,毫不意外地,照顧老人這種厭惡性工作,還是落到女人肩上,今次是安老院的傭工,收入低微、工時超長,剝削的程度可能與外傭不遑多讓。


剝削的本質

養老變成一環又一環的剝削,由長者的自我剝削開始,到剝削家庭中的女性,再到剝削家庭以外的女性,還披上「為了家庭」、「供求平衡」等外衣。


我們無意苛責長者和長者的子女,社會步入高齡化和少子化,中年人的負擔的確比以前加重。更令人憂慮的是,人口結構還會加速老化,長者佔人口中的比例,將由現時14%,攀升至2040年的30%。


以前壽命較短,子女眾多,養老的問題才沒有浮現。今日,當子代都捉襟見肘,如何有餘力照顧上一代?而政府對養老問題的回應,只能交出強積金、院舍券之類的功課,大眾只能自求多福。


特首回應虐老事件時,又提及土地供應不足。雖然坊間批評他任何事都歸因土地,但樓價確實影響了安老院的成本,只是影響不止如此:樓價還增加了除業主外所有市民的生活開支,長者更難租屋自住,而年輕夫婦必須一齊工作以維持生活,雙職家庭的代價便是失去了一名家務照顧者。


社會上的多數人,為何非得要剝削比自己更弱勢的人,才能使自己的生活過得好一點?如果自己就是最弱勢的人(家庭中的長者,職場上的女傭),為何非得要剝削自己,才能使自己活得下去?所有人都不免漸漸老去,安老院虐老一幕,理應刺激大眾想深一層,想得更遠。


註一:

〈勞工及福利局局長就長者院舍住宿照顧服務券和安老服務與傳媒談話內容〉,政府新聞網,2015年6月3日

註二:

當年並無記錄作品資料,經網絡搜尋,作品應是廖紀怡的《家庭照》,展覽名為「出爐2011—— 藝術系畢業生聯展」

陳國賁(ckb@ci-ss.org)

- 香港中文大學商學院資深研究顧問

- 陳氏社會研究學院(Chan Institute of Social Studies)創辦人及主席

莊迪文(ctm@ci-ss.org)

- 陳氏社會研究學院(Chan Institute of Social Studies)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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