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門三四郎︰坦然面對安倍談話

【明報專訊】8月15日是戰後70周年紀念日。就在20年前的戰後50周年紀念日之際，當時日本首相村山富市發表了一份至今仍具影響力的村山談話。對於日本國內而言，村山談話奠定了今後官方對歷史和戰爭認識問題基調；在國際上，談話亦得到了當時中韓等二戰主要亞洲受害國的認可。自此以後，似乎每隔10年，日本政府都有意以類似談話形式重新表述當下對歷史問題立場。8月14日現任首相安倍晉三發表的安倍談話，便可視為這一脈絡下一個延續。其實，在10年前的戰後60年，當時首相小泉純一郎也發表過一份類似的小泉談話。但當時的中日關係正因靖國神社參拜問題而跌至谷底，小泉談話此後也很少被世人所關注。


日本官方的歷史反省：從村山到安倍

村山談話的重要意義被認為在承認日本過去的殖民統治、戰爭罪行，以及為此作反省並向受害方道歉這4點的綑綁上。直至今日，日本國內外仍舊習慣以村山談話作為準繩，評價歷任內閣對侵略和歷史認識問題的態度。就此而言，此前的小泉談話，乃至於早前的安倍談話其實並沒有背離這一框架。換言之，日方承認過去錯誤並道歉的官方立場依舊不變。無論中韓兩國的看法如何，也無論安倍本人對歷史和戰爭實際有何想法，這份談話既在內閣會議上通過，在當下及短暫將來，都將是代表日本對歷史和戰爭認識的公式立場。


安倍談話中不被注意的積極處

不過安倍談話發表後主流華語媒體的反應似乎不約而同地負面。批評的一個要點，在於安倍晉三大玩文字遊戲，雖有言及道歉，但只是過去式的轉述引用，既無新意亦無親自道歉，這是在歷史認識問題上的倒退。筆者感到這類批評只看到一面，而忽視了安倍談話整體上一些有價值地方。相反，比起過去的村山談話及小泉談話，筆者認為在安倍談話至少在3點上有所超越。首先，要認識發表談話最主要目的，乃是向國內外重新聲明日本政府對有關問題的立場。安倍談話裏已經明確宣稱繼承歷任內閣以來對待戰爭和歷史的立場，亦進一步承諾其在「今後也將不會動搖」，在時間維度上已超出了村山談話和小泉談話。


第二是安倍談話裏重新明確了對過去罪行反省和道歉的主體。不少人批評安倍沒有在談話中表示個人歉意，不過很少人注意到有關句子中，主語雖不是安倍本人，但卻是「我國」——「我國對那場戰爭中的行為多次表示深刻的反省和由衷的歉意」。筆者以為，這並非是模糊視線，而是確立起反省和道歉主體。事實上，縱觀安倍談話全文，均以「我們」、「我國」為主語，其用意實在相當明顯。反而在得到中韓肯定的村山談話中，雖然多談「我國」，但偏偏在道歉的有關句子中主語卻是「我」，亦即村山富市本人。


最後，亦是最重要的，是在這份篇幅上比前兩份談話都長得多的安倍談話中，前半部分有相當篇幅放在回顧日本如何從明治走向戰爭的歷史。一些評論將之視為避重就輕、轉移視線。這種看法近於無知。相反，這是在有關內閣談話中首次具有明確歷史定位交代，其意義不能輕視。反觀過去的村山談話和小泉談話對此則是一片空白。道歉的基調定了下來，但到底日本過去錯在哪裏、如何犯錯，均無具體交代。而這些都是不能迴避的重大問題。在筆者看來，這種曖昧態度正是縱容了在歷史問題上多年來各方因各自立場在其中各取所需，而形成各種誤解和爭論的根源所在。


在安倍談話中，安倍有意或無意地以1931年的九一八事變（日文為「滿州事變」）作為近代史分界線。其醉翁之意自是將反省和道歉的對象放在九一八後的昭和前期，而將明治到昭和早期的歷史問題束之高閣。筆者認為，這個史觀恰恰是安倍談話裏面最值得細察的問題。而根據筆者了解，此「偉大明治/暴走前期昭和」二分法，亦頗符合一般日人對近代史的模糊認識。而從近日看到的支持安倍談話的日本民眾多於反對的調查結果和日媒的論述看來，相信亦多少可反映這一現實。然而，這樣的歷史認識到底能否得到二戰亞洲受害諸國，特別是中韓的認可？筆者深感懷疑。不過，相較過往，日方總算是提供了一個可讓各方再深入探討的具體起點。


歷史認識問題的誤區

在對待日方的歷史認識問題上，筆者一直認為國人往往過多地將焦點放在日本政治人物的某類特定言行上，例如是否參拜過靖國神社、有否在重要的日子親口道歉等，甚至以此為準來評價日本政界乃至整個社會的取態。誠然，此類言行具象徵性，但其缺點在於過分簡化，忽略了日本社會的複雜性，亦難免會迷失一些真正重要的議題。這些都構成歷史認識問題至今仍未解決的一些要因。最後，筆者建議，與其將注意力放在安倍是否在談話裏親自致歉，猜測其背後真正用心，乃至試圖還原談話背後各派政治的角力現場，倒不如以坦誠的態度面對安倍談話本身，並以此為新起點，據理力爭，與日方開展新一輪歷史問題的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