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華叔第一課之一
日 期﹕2010年10月2日
時 間﹕上午10時至12時
地 點﹕聖母醫院
在座人士﹕立法會議員張文光
十一國慶61周年翌日、2010年10月2日,太陽如國旗一樣火紅,入秋樹梢不見黃葉,我額頭滴着汗水跑上黃大仙的斜路,抵達聖母醫院準備揭開司徒華的故事。踏進病房前心跳加速,不單因為一輪急步,還因為我感覺到,雙手將會揭開一段鮮為人知的歷史。
人稱華叔的司徒華,過去20年最為人熟悉的身分是支聯會主席——香港人「六四情意結」代表人物。華叔由參與89民運,至六四事件後與中、英政府交手,他的故事見證後過渡期香港民主進程,如一部歷史畫卷延續近22載。華叔和我們講課的首回章節,就是打開這部黑白而滲入鮮紅的畫卷細談。
我手執筆記簿坐在華叔的牀邊,是日華叔精神甚佳,說話中氣十足。我的身旁還坐着華叔得力助手張文光。就此,我們一起跳進回憶的大海。
吾爾開希成功逃離 源於一張照片
談八九民運,香港人最感興趣是六四
事件後,華叔如何在幕後指揮營救民運人士的「黃雀行動」。原來,學運領袖吾爾開希所以能夠成功逃離大陸,源於華叔一天親眼看到一名葡萄牙警官,向他展示的兩幅相片。
葡警展示與吾爾開希合照代求救
華叔:「吾爾開希,他離開香港的故事是這樣:六四後,有一個人上來教協找我,西洋仔來的,自我介紹是葡萄牙警察幫辦。然後拿了兩張相出來,一張是吾爾開希的,另一張是他和吾爾開希合照。他說,吾爾開希在珠海,你們要設法幫他。
李永達拿60萬贖人
「我聽見,又有相為證,便立即拿他的聯絡電話,通知負責人。20萬一程,要他去接。首次接,我一直和他聯絡,浪太大不能埋岸,但他照收20萬。第二次去,他說有解放軍在附近,不能接,也要照付20萬。第三次先接到,我記得,他當時在假日酒店,我叫李永達拿60萬現金去,一手交錢一手交人,翌日吾爾開希就坐飛機去了法國。我一直都沒見着他。」
去年,華叔證實患癌後,流亡台灣的吾爾開希曾留言鼓勵華叔,「如同您過去的堅持鼓舞了我們很多人,今日一樣,我們仍然期待您的堅持、您的毅力」。
柴玲自行坐船到港 張文光中大接人
除了吾爾開希,另一個教華叔難忘的人,是柴玲。
「整個黃雀行動(救助內地民運人士的行動),我最深刻的是吾爾開希和柴玲。柴玲是她自己坐船來的,和封從德,還有一個姓梁的。來到,在馬料水上岸,去到中大學生會打電話給我,說:『我是柴玲,我來了香港。』於是我立即叫張文光去接她;第二,通知法國駐港總領事館,之後用車載了她去法國領事家;第三通知政治部,最後買機票第二日走了。
「她一到法國,安頓後到了南部。張文光、劉千石、朱耀明牧師也去了法國,有事要交帶她。她去了法國後,是時任法國總統密特朗的夫人吩咐要照顧她的,因時值法國慶祝革命200周年,當時法國總領事館希望柴玲參加他們的200周年慶典。我有接觸法國總領事館,因當時好多人要去法國。
只失手一次 王軍濤陳子明被捕
「六四後黃雀行動,爭取外國居留權、政治庇護,一般都是朱耀明牧師做,但柴玲、吾爾開希兩人出來都與我有關。」
華叔如此總結黃雀行動:「效果非常之好,統計獲救與援助人數約四五百,只失手一次,就是王軍濤、陳子明,在湛江,失手不是因為我們,是王軍濤的朋友出賣他,拉了兩人。就如最近負責人所說的兩個伙計,我們每人給了50萬安家費。
民運人士使費 不入支聯會數
「當時是我們接消息,我們幫民運人士聯絡沿海,或他自己來到沿海,再通知我們用船接來香港。你看高爾泰的文章就知道。」
「來到香港,就解決他們居住、出入境、生活費問題。此外,我們會租房子,假如有孩子的就住在另外地方。工作很複雜。有些人自己離開了再來拿錢,例如去日本、台灣。
「當時最容易去的國家,是法國、北歐,但有些人不願去法國,死纏,好麻煩,要解決他們的生活費。」
埋單計數,黃雀行動究竟用了幾多錢?
華叔說:「這些數我們沒公開,紀錄也轉移至其他地方。民運人士用的錢,不屬支聯會數,由來港、食宿、每月生活費、出外機票、在外國初期生活費,都由我們包辦。」
「我只睇數,不理錢,但別人捐錢,有些會由我來收,可能因為他們信得過我,收的都是現金。我見過一次60萬元,一箱現金,光數也要一段時間。之後海外很多民運組織沒有經費就向我們申請,曾經給法國民間組織,因為當地收容了一批流亡人士,那是民主中國陣線,由我們付錢,第一筆120萬元。
大商家沒擺明車馬主動捐錢
「六四後,大商家沒擺明車馬主動捐錢給我們。反而有人一聲不響就拿幾包錢來。像(黃雀行動)負責人說用了3000萬,其實主要是我們付錢。籌錢最多是民主歌聲獻中華,單是那次已籌了2000多萬。之後我們沒大規模籌款,2008年我們更捐了78萬元給四川,那年有赤字,後來市民捐了110多萬,支聯會現在仍有600多萬。
「我有一個學生,1966年小學畢業,我教過他升中試,他考到免費學位。當時他在東莞開工廠,有200多工人。六四後他來找我,問我有沒有什麼可以幫忙。我多謝他,我知道他沒做慣這些事,做這些會不方便。
「另外,有個朋友帶兒子見我,兒子在上海做航運,他說隨時可在上海偷運人出境,或者去日本、台灣。我很感激他們,但我沒叫他們幫手。」
華叔作為支聯會最高領導人,大部分與江湖人士交手的工作不用他親自出馬。「營救民運人士過程中,我見過美國駐港總領事一次,還有法國駐港總領事夢飛龍,他幫了很多民運人士離開,夢飛龍調離香港前夕,華叔請了他吃飯,並請國內名畫家朋友畫了幅畫送給夢飛龍。朋友畫了一幅很多雁向同一個地方飛的,華叔當時問:『那些雁幾時飛回來?』當時席上也有法國人問你們為何不想香港獨立?華叔當時答:『我們沒想過這問題,你們不了解香港。』後來我們還問夢飛龍調去哪裏,他說調去北京啊。」
記者追問﹕「有感受過壓力嗎 」華叔迅速回話﹕「營救民運人士,我沒有什麼壓力,什麼事來到,都要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