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司徒華是教師、議員,更是支聯會創黨主席,比較這三重身分,原來議員是他「最厭惡的工作」,教協與支聯會才是他自覺最重要的貢獻……要回顧司徒華一生,最佳方法莫過於聽他夫子自道。教院在2009年邀請司徒華口述歷史,拍成1小時42分鐘的紀錄片,文字紀錄1.8萬字。本報節錄其中部分先饗讀者,今日刊登第一部分。
片中司徒華講述當年入讀葛量洪教育學院,到後來成為教師的經過,後來以葛師校友會名義辦學,以及他由教師變成社運領袖和立法會議員身兼數職的體會。除了司徒華,紀錄片亦訪問了司徒華的葛師師弟李百強,身為葛師校友會中堅的他,當年亦有份參與創立小學。
訪問由教院社會科學系助理教授梁操雅策劃,去年3月底於教協錄影,短片已上載教院「未忘同根生 護花作春泥」懷念校友司徒華先生網頁(http://www.alumni.ied.edu.hk),供校友及市民懷緬華叔。
另一方面,教院也獲葛量洪校友會黃埔學校創校校長郭麗英捐出華叔遷居時雜物中的「寶貝」,包括華叔在民國34年(1945年)廣東開平學校一張印有國父孫中山先生頭像的畢業證書,又有華叔1952年葛師畢業證書等珍貴歷史文件,有關物品會放在教院教育博物館中展出。教院明日(10日)開始在校內平台舉行司徒華特展,公眾可免費入場參觀。明報記者 彭美芳
教院《司徒華先生特展》
展出日期﹕1月10日(明天)起
展出時間﹕周一至周日,上午10時至下午5時(公眾假期休息)
地點﹕教院大埔校園D1座平台
查詢﹕2948 8814
電郵﹕hkme@ied.edu.hk
免費入場,歡迎參觀
華叔口述歷史二之一
「香港教育學院教育與承傳口述歷史計劃」(節錄)
日 期﹕2009年3月25日
時 間﹕下午2:45 至 4:40
地 點﹕教協8樓
受訪者:教協創會會長、葛量洪教育學院首屆畢業生(1951/52)司徒華(華),以及第三屆(1953/54)畢業生、現任葛師校友會黃埔學校校董李百強(李)
訪問者:梁操雅博士、英冠球博士、劉思詠小姐、陳嘉欣小姐
第一部分﹕教師之路
問﹕為何入讀葛師(葛量洪教育學院)?
華:我在中學畢業之後,自己有3個志願:第一個志願是讀工專,即現在的理工大學,做無線電發報生,因為這樣可以上船航海,到其他地方去。一方面可以到各個地方,了解各個地方風土人情,另一方面也想到在船上比較靜,對自修有好處,而我當時自己的志願是當一個作家。但是工專要讀兩年,同時要交學費,但我的家庭已經無法負擔,所以選擇第二志願,入讀師範。
當時葛師剛剛成立,一年制,羅師(羅富國教育學院)是二年制,我也選擇了一年制,希望可快些畢業。當時選擇師範並不是對教育有什麼深切的認識,只是覺得一方面是為了生活,教師的入息算是不錯,比較安定,同時也想到,教師有比較多的業餘時間,有利於自修。假如考不到師範,我就會到政府當文員,幸好考得上。進了師範,特別是出來教書後,才對教育有深切的了解,所以一教就教了40年,是我一生唯一的職業。
問:司徒先生是葛師第一屆,而葛師在英皇(書院)也有一個校址,後來才搬到加士居道,兩個地方的學習環境是怎樣的?當時的同學也是否因同樣的背景而去師範學院讀書呢?
華:英皇不是葛師的校舍,只屬借用,當時的上課地點、課室非常不理想。我們一屆有60人,借一個大禮堂來上課,同時只有上午的課,那下午就空出一段時間,一直到4時多5時,在「羅富國」放學後,我們就借用他們的課室去上選修科,和上那些導修課。那時我們上午分科設小組,即小組討論。那非常不便,上完課還要等到下午4、5時。當時我住在九龍,往來不方便,所以午飯後就到馮平山圖書館看書,一直等到4、5時才去羅師上課。當時很多老師擠在同一個教員室裏,十分不便。我記得當時英皇的校長叫Sargison,他十分嚴苛,每天早上都在學校門外守着,看看那些不穿校服的學生就處罰他們。我們葛師自然不會穿他們的校服,我們有幾個同學竟也被他抓去罰了。其他的活動更因沒有地方,無法進行。
問:葛師是不是有校服的?
華:當時未有,一直到1952年,校舍建好後我們搬回那裏上課。為舉行開幕禮,由總督葛量洪親自剪綵,那時候我們才訂製校服,而校服也不過和中學一樣,是藍外套、灰褲,外加一個校章;那個校章是很貴的,當時要20元一個。
問:那校徽有沒有什麼意義在內?
華:校徽是葛量洪總督自己的家徽。不過很有意思,家徽上有Onward一字…
李:Forward。
華:Forward,我們就譯作勇往直前,都蠻有意思的,當時的人叫這像雞的校徽作「傖雞」。
我考入學試的時候,是羅師、葛師、鄉師一起考的,是在英皇書院的大禮堂考,幾百人在一起,考的科目很多,除中英數之外,還要考物理、化學、歷史、地理,題目是一樣的,我記得中文的作文題目有兩條,二選一:一條是「教然後知困」、另一條就是「教育即生活」,我選擇了第二條的,當時我也有接觸過這一類書籍,我就引用了杜威的教育理論去寫這一篇入學的考試題目。當時英文書院畢業的多數考羅師,而中文畢業多數考葛師,或鄉村師範,為照顧兩種不同畢業同學的水平,所以英文題目很淺,但數理化史地則頗深。
我記得當時有60人,20個男生、40個女生,因為要按照學校男女教師的比例1:2來招生,在60個人當中只有3個是英文中學畢業的,其他全都是中文中學畢業生,當時尚未有中文中學畢業會考,所以當時的中文中學的同學不需要有會考證書,英文中學畢業的才要。我記得3個同學之中,其中一個就是我,皇仁的,其他兩個我不知道是為什麼選一年制的葛師,一個來自女拔萃、另一個來自庇利羅士。
問:司徒先生當時是葛師第一屆,你也提到3間師範同時考試,這算不算是一種聯校招生?
華:對,是一起考試,但所填的志願是不同的。我記得考完筆試後,大概挑選過一些,然後尚有一次面試,面試要見兩次,第一次由老師接見,第二次就見校長,我記得第一個見的是羅宗熊先生,他在油麻地書院教過我,他就問我為什麼不去考羅師,而來考葛師,我就說我希望快些畢業。他還說我急功近利,假如我對別的老師這樣說,就不會收我了。第二個就見張榮冕校長,他只問幾條很簡單的問題:第一,他問我會考的成績怎樣,我說我有兩個credit,都是中文的;第二個問題是我想要多少津貼,我當然是提出最低的,僅僅夠自己交通和零用錢,他就立即說好。
問:可不可以說一下你們當時讀書的時候,老師是否都可以給你們這一方面的啟發?
華: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張榮冕校長,他是一個很寬容的人,同時也是一個很開放的人,他一方面很支持我們的課外活動,我們學生會成立就已經演出一齣戲——《佳偶天成》,而且在假期,他又會邀請我們到他的家燒烤。他對同學的態度很寬容,同時他設了一科叫「藝術欣賞」,是他親自授課的,我印象最深就是他在課上介紹了兩本書:第一本就是錢鍾書的《圍城》,第二本就是朱自清的一本,說文學理論的名篇《論雅俗共賞》。直到現在,我還記得。那次介紹是我第一次聽到錢鍾書的名字。
問:畢業之後出來教書,能學以致用嗎?感覺如何?
華:我覺得即使讀十年、百年,都不能完全滿足到你教學時所需要的知識。不過在師範學院總會學到兩道板斧,就如課室管理、發問技巧這些基本原則。我覺得從事教育,正如我剛才所說「教然後知困」,在教學過程當中,即使你以前讀過多少東西,你也會發現認識得不夠。其實我覺得在師範學院中,最重要的並不是知識,首先要培養起在讀的同學對教學工作的認識、對教育事業的熱誠。要做一個好教師,基本上有2個條件:第一要有教育熱誠;第二要掌握教學方法;第三才是對所教本科的知識。覺得所教的本科知識是最不重要的,首先要有教育熱誠,然後你會探求一個教好學生的方法,當有了方法的時候,你才把自己的本科知識教給學生。我經常都說,教中文不需要認識甲骨文;教數學也不需要精通微積分;教英文的也不用背熟莎士比亞。是從最簡單的東西學起,有時你認為是很容易的東西,學生問起你也未必會知道。
我初出來教書時也碰上幾個問題,學生問我,我是不知道的,我要回去研究。其中一個問題是:「初」字,初中的初字,學生問為什麼是兩點,從「衣」字部,因為「衣」和「示」是有分別的,為什麼是要從「衣」呢?第二個問題是:為什麼2月份的日子最少,只有28日,其他的月份不是30日就是31日。第三個問題:當時人造衛星升上天,我就向學生介紹人造衛星如何升上天空、如何以每秒8公里運行便可抵抗地心吸力,當人造衛星進入軌道後,火箭便會掉下來。學生問,會不會砸到地球上的人?我說不會,因為經過大氣層的時候,它會被焚化掉。那學生就問,為什麼上去的時候不會焚化,掉下來的時候才會焚化?我也要回來看幾本書才懂得會回答這個問題。有一個問題,我相信你們每位都懂分數,分數的除法,是把除號改為乘號,後面就是分母變分子,分子變分母,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計算才可以?道理在哪裏?你能夠解釋嗎?我看你是不容易解答的。譬如這些問題,一方面你要自己繼續去探討,探討以後要有一個較好方法向學生解釋。譬如分數的除法,大概是在4年級的時候學的吧,你如何清楚、顯淺地教會他們,這些不一定在學院學得到。
問:聽你這樣說,其實應該要教很多科了。
華:我們不是看要教多少科,而是看有沒有書可教。學校聘用你以後,看有什麼科目缺人,你就得講課,當時我們第一屆沒有中英文系之分,全都教中文,只有選科,即是圖工音體,你選那個術科,你到了學校就教那一科,同時學校多是跟術科去聘請的,因為其他科目是「一腳踢」的,什麼科都要教。
我是科科都教過的,一年級至六年級都教過,同時你們想像不到,我初出來的時候,第一年教書是教什麼?我教的是英文,因為那一間學校,政府派了一個葡萄牙籍女老師去教,但校長不喜歡她是外籍人,所以就推辭了。而我當時接到管津貼學校的鄧志強先生的通知,叫我下午去上班,接替這位老師,也不需要去見工,因為這間學校的校長曾教過我,認得我的。他曾任官校的老師,退休以後去當津貼學校的校長。我去到以後就教三、四年級的英文,但之後一位在學校教英文的同事離開,教育署官員一個親戚是教英文的,要進來教,那沒辦法,就把我編到教一年級。
問:你教哪一間?
華:我教的是紅磡街坊公立學校。
問:是津貼學校?
華:是的,當時是在市區內唯一的兩間津貼小學,一間是紅磡街坊公立學校,專收九龍船塢的工人子弟;另一間是太古漢文小學,專收太古船塢的工人子弟。我除了教美術外,我還教過體育和音樂的,為什麼呢?當時還是年輕,「力惡其不出於身也」,當時一到實習時間,有很多師範學院的同學來代課,使我一周之中,有一天幾乎是完全沒課要上的,而我看到校內有些同事沒有人替他代課,我就說替他上這一堂課吧,而上體育、音樂科是最沒有影響的,那就代了幾課,獲得一些難得的經驗。
問:我想問一下關於中文教育方面的問題,早期政府是不是不太重視中文教育?或者葛師的老師會怎麼看?
華:重視中文教育,我在1973年文憑教師罷課事件已經提出了。首先,為什麼要用母語教學呢?你要先了解教育是什麼,教育最重要的是什麼?教育不單是學好一種語文,我曾經說過,「學好英文和用英文去學各科是兩回事」。我們用母語教學,學生容易明白、師生關係良好、容易溝通;同時亦是承繼我們國家文化傳統的一個方法,英語雖重要,那就去學好英語這種語文,其他各樣科目是否都要用英語去教?在這方面,我自己有切身的感受,因為我讀皇仁,它是全英語教學,我自己覺得特別在上數理化這一類科目,老師用英文解釋,同學花上10分鐘都不明白,是因為言語溝通的問題。但用廣東話來解釋,3分鐘就明白了。當時我們皇仁這麼有名的英文中學,我們很多科目都是用英文課本,不用中文來教。所以母語教學的理念應是從教育目的和宗旨出發的。
(明天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