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日報】照顧兩個字,一血一汗,承受不了的倒下,支撐下去的仍要獨自面對。
香港乃全球最貴城市,想像不到潘婆婆每天在深水埗擺地攤,賺取十元八塊,與八十多歲丈夫過活。為了這幾塊錢,對外與小販事務隊玩貓捕雀遊戲,她當然飾演被捕的一個;對內跟其他檔主爭佔有利位置,不時吵架。
社署設有護老者(照顧者)津貼,然而門檻極高有等於無,潘婆婆不得不掙錢餬口,卻又被控無牌擺賣,政府一條龍服務將她逼到死角。
她希望當局放寬申請資格,好讓她不用擺地攤,全心照顧丈夫,老伴也不用入住社署安老院舍,從而節省政府資源,這是她的一條龍訴求。
撰文:陳勝藍
攝影:謝榮耀
潘婆婆六十來歲,比丈夫年輕差不多二十歲,然而風霜留痕,面孔披上一抹滄桑,可見照顧者不易當,尤其是照顧這位伯伯。他的前列腺隨着身形肥大,想小便時不出來,不想時卻滲漏,年長男士最親密夥伴不是妻子,而是尿喉尿袋,去年他不勝其煩,動了前列腺手術。
之後小便得出,但也不能久憋,許志安唱出他的心聲:「試問堂堂男人,如何能忍。」每半小時甚至更短便要上廁所,一次潘婆婆洗澡,他急不及待,尿尿自作主張跑出來,做妻子的每天替他洗褲兩次,而這家人可沒有洗衣機,只好給他汽水膠樽當夜壺,她訴說:「諗到冇嘢好諗,惟有係咁樣囉!如果唔畀佢飲咁多水就冇咁頻密。」真的為了這個目的「制水」?「我會㗎,如果好似今日天氣好,由得佢飲水,但都唔會飲得多。」
當年丈夫在車房幹活,疑頭部受傷積聚瘀血,曾當街暈倒,入院動了開腦大手術,可是傷口久不癒合,之後再做兩次,潘婆婆說:「大腸又做咗一次(手術),盲腸又做咗一次,依家尿道(前列腺)又做咗一次,你幫我計吓幾多次,麻醉藥有影響。」伯伯患上認知障礙,叫他食藥,他說:「我邊有藥食?」說好看醫生,他又說:「你依家帶我去邊?」她答:「你覆診呀!」「你估我戇㗎?我冇戇㗎!」「我就嚟俾你玩死!」
三千幾 兩個人點夠食?
訪問當天早上出外,他突然說:「我屎急呀,要返去屙屎!」潘婆婆嘆道:「我又驚佢瀨屎,激死我!」便便常叩門,一次晨運中途上公廁,她在外跟朋友談話,一不留神他走失了,花了兩小時才找回。伯伯愛旅遊,記者還道不是開平就是惠州、番禺,卻原來是本港一日遊。她說:「佢成日要去廁所,你有乜計?去唔到咁遠,只有香港一日遊我同佢去。」
剛剛遊覽香港公園、香港摩天輪;大埔林村則最無謂,但跟地方無關,「行入去一陣又話要去廁所,一日哄住個廁所,排得隊嚟成半粒鐘。」後來悟出對策,去旅行前一、兩日不讓他吃雜食。「有時對住佢又好嬲又好笑,你話係咪?你嬲又嬲唔到咁多,你笑又笑唔到咁多,惟有係咁。」所以當老人中心職員請纓帶伯伯覆診,潘婆婆謝絕好意,全世界只有她搞得定這個寶貝丈夫,「服侍一個老人家真係好煩,自己諗返轉頭,自己亦都會老,我睇得好開。」
睇得再開也要吃飯,丈夫領取長者生活津貼,每月三千多元,她剖白:「最慘佢嗰三千幾銀,兩個人食真係唔夠。」如此這般,深水埗天光墟出現她的身影,「你依家問我,點解要去天光墟賣嘢,因為我三千幾銀唔夠開支,我利用少少空餘時間出去賣嘢。」她坦言賣「爛嘢」、「垃圾」,但感激捐贈者,「佢話畀,你都話多謝,有冇攞嚟你都話多謝。」自己從不買衫,都是人送,「攞到嚟自己啱穿就穿,如果唔啱穿攞去賣。依家啲衫賣唔到,早幾日我攞五條牛仔褲畀阿差,五條牛仔褲都係畀咗五蚊我咋,有兩條新㗎!」
有好心人端來新款手機,她過意不去,提醒:「得唔得㗎?得嘅你自己用。」對方笑稱壞機,結果賣了五十元。住所樓上樓下、社區組織協會不時給她東西,除了「盜亦有道」,還有「攞亦有law」,她說:「畀到你就攞去賣,人哋唔畀你唔可以問人攞。」今年春節收集眾人所贈,凌晨4時起床執貨,弄好飯菜叫丈夫吃,自己早上8時開檔,老伴飯後再拿出去給她吃,交叉走位顯出默契,晚上9時收檔,三日下來掙到二千多元。平日晴天出動,下雨免戰,單計好天一個月賣千多塊錢。
連貨帶藥充公 小販隊「話之你死」
周末往往夫妻檔拍住上,「星期日同我先生一齊出去,(傍晚)6點10開檔,7點7收檔,幾個字之嘛,賣咗12蚊,都好吖,同佢一齊,你睇吓我,我睇吓你。」別看伯伯年過八十,貢獻不小,不時喝止客人:「你未畀錢!」平日他不在,潘婆婆難免吃虧,例如CD、VCD一張賣兩塊錢,有人將三、四張放進同一個盒,西洋鏡拆穿,對方訕訕說道:「我見跌出嚟冇盒裝住,塞埋落去!」又有人踏着破舊拖鞋而來,問地攤上一對新拖鞋多少錢,她開價五元,再回頭新鞋不見了,只有一雙敗履。
記者問她可有再遇那人,她說:「見到都唔會再問佢啦,又唔係值錢嘢,不過啲人鍾意偷嘢,有啲好熟都偷,有啲後生仔三十幾歲都偷。」過年有人收陀地,走到她跟前,怎樣也想像不到他問這句:「你食咗早餐未?」她答:「未。」「我畀20蚊你。」「唔好啦,唔好啦!」「要,快啲要,拎住!」她自言最怕欠人情,盛情難卻還是收下,「我由細睇到佢大,我識佢。」
顧客騙她,為禍不及政府。話說天光墟、深水埗地攤也在傍晚出現,乘食環署小販事務隊吃飯時間擺賣,潘婆婆也在此時出動,也曾被捕,「(罰款)千幾二千銀呀,你賣幾耐先夠千幾二千銀?我又唔係走去賣毒品,賣啲咁嘅爛嘢之嘛,好話唔好聽真係垃圾,賣十幾蚊又一次,三、四蚊又一次。」偶爾也在深夜12時小販隊下班後擺檔,「邊有人行至得㗎,不過為興趣,賣少少嘢,為生活有乜計,走去偷、走去打劫呀?」
她有糖尿病,一次藥物放地攤準備服食,連藥帶貨被充公,貨不足惜,還望歸還藥物,小販隊拋下一句:「話之你死!」從此以後藥不跟身,沒料到出了更大亂子。早前執紙皮,旁邊有衣物一大堆,街坊叫她儘管拿去,就在這時小販隊掩至,指她擺賣衣物,紙皮是鋪地之用,拿她歸案。去到警署有人勸她乖乖認罪,不過罰款二百,潘婆婆身無糖尿病藥,又久未進食血糖過低,加上幾年前跌斷腳留下手尾,當下迷糊加上腳痛,她憶述:「要幾百銀定要條命好?我梗係要條命,惟有簽紙。」她寸步難行,要求警員帶返家,對方答:「得啦得啦!」潘婆婆說:「呢頭話得,簽咗紙佢唔帶我返屋企,等我行出差館門口坐喺度,有人好心帶我返屋企。香港哋好多好人,唔係個個咁衰,係呢啲人咁衰。」
話雖二百,上庭罰款六百大元,「我話你啲人都好冇良心,叫我監粗認咗佢,唔通殺人我都認?香港政府啲人真係離晒譜。嗰次認咗,罰我六百銀囉,死唔死?」別無他法還是繳了,「我自己又唔係去乞,又唔係去借,正常去做嘢,我做我自己心頭好,你屋企有啲嘢唔要,或者人哋畀嘢我,就攞出去賣,賣番多少都好,咁佢都唔畀你,冇計。」後來到立法會訴說照顧者苦況,遇上張超雄議員,張說:「畀咗錢幫唔到你,如果未畀錢我幫到你。」
援助虛設 經濟無出路
由於潘婆婆糖尿病纏身,多吃麥皮少吃飯,她買過期減價麥皮,只要沒有穀牛就行,「或者過期三幾個月都唔緊要,最緊要平,如果貴我就唔買。我已經好慳好慳,你(丈夫)唔好咁大食,我一年到晚都唔會去飲茶,又唔會去餐廳食嘢,如果諗住我去幫襯,佢要執笠。」擺地攤處處受阻,丈夫又極需她照顧,她希望當局放寬護老者(照顧者)津貼申請資格,好讓她24小時7天全天候護老。
香港社區組織協會社區組織幹事阮淑茵表示,護老者津貼其中一項申請資格為被照顧者須於2017年11月30日或之前在中央輪候冊輪候資助長期護理服務(即院舍照顧服務及/或社區照顧服務),她指這項要求有違照顧者津貼理念,潘婆婆因丈夫沒有輪候服務,即使每天照顧病患丈夫,沒領取任何政府經濟援助,亦不合資格申請護老者津貼。
對於有照顧者經濟無路殺死被照顧的親人,潘婆婆說:「唔通你話死咗佢就得?你死得去先得,唔三唔四(唔生唔死)咁你點?」對生命她還是珍惜,「你咁殺咗佢,對啲後生唔好。係社會造成,你畀多啲錢啲人,好似我依家咁樣三千幾銀,如果我唔出去賣少少嘢幫補吓個家庭,你話點呢?唔通揸支槍去銀行打劫?」
《照顧者系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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